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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第1页）

花铃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的人起初她觉得自己不认识，可当梦境纷至沓来之时，她忽然醒悟了梦中那个素色衣衫的男子是谁。——鱼夫子！！&1t;br>&1t;br>画面中的鱼夫子束着长，看起来像一个读书人。&1t;br>&1t;br>他在树下站着呆。&1t;br>&1t;br>一池熟悉的清潭边洒着落花，池水清澈，山峦起伏，远处似乎行来了一辆马车。花铃顺着视线看过去，自那马车上走下一个陌生的黄衣少女。&1t;br>&1t;br>黄衣少女是谁？花铃觉得奇怪，只见少女朝此处望了一眼，眼里泛出欢喜的笑意。&1t;br>&1t;br>笑意让她的脸犹如多了一层光彩。她朝此处走了过来。&1t;br>&1t;br>花铃耳朵里响起了少女的声音，“均。”

少女似乎喊了一声。鱼夫子回过头，他微微轻皱起了眉头，可他相貌温和，即便皱起眉头，也并不显得吓人。花铃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看见鱼夫子，难道是在梦中与他见面了吗？可鱼夫子却似乎并不能看见自己。&1t;br>&1t;br>十分想不通，又见少女走到近前，望着他笑了一笑，“你不想见我吗？”

她问。&1t;br>&1t;br>鱼夫子低着头，并不言语。可花铃却感觉到了他的心绪。——若是不想见，他现在又如何会来此处。&1t;br>&1t;br>可他背过了身去。他背过身，那少女便转到他面前。他又背过了身，少女又跟着转了一圈。转了几次，少女撒娇道，“我的头晕了。”

伸出袖中手扶住了额头，那只手上在阳光下好似布了一层斑斓。&1t;br>&1t;br>花铃听见鱼夫子关切的声音，他抓住了这少女的手，低声问，“如何还不见好？”

&1t;br>&1t;br>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1t;br>&1t;br>少女望着手上的斑痕，那斑痕似雪片，可却永远不会融化。她像不太在意地道，“不见好才好，我有病就嫁不出去了，往后没有人娶我，母亲就会同意我跟你在一起。”

&1t;br>&1t;br>素衫的青年微微蹙眉，他生得温文，容貌是平易近人的温雅，相貌比这黄衣女子其实出众。这女子的模样倒是寻常，只是生了一双颇为灵动的眼睛，整个人都带有一股活泼之气。她撒着娇，嘴里的话不知为何滔滔不绝，一会儿谈天一会儿说地，其实话语都不出奇，可因她言语跳脱，自有一股动人意味。&1t;br>&1t;br>花铃忍不住打量她，便见这女子眼中嵌着喜悦，原是这份喜悦，让她看起来动人。&1t;br>&1t;br>鱼夫子本不想笑，却还是微微笑了。&1t;br>&1t;br>“你想娶我吗？”

女子问他。&1t;br>&1t;br>鱼夫子像是很认真地思索，十分奇异的，花铃清晰地感知到了鱼夫子此刻的心绪。他对素蓉，是因关切而生出的欢喜。素蓉为田家之女，田氏在这桃溪有处庄园，十七岁的田家女素蓉被接到此处，名义上是休养，其实是为了治病。&1t;br>&1t;br>素蓉身上生了一种斑，起初不过一两点，后来逐渐蔓到了脸上。同素蓉议亲的乃是一名王侯子孙，素蓉得了这样的病，无论如何是不能嫁过去的。&1t;br>&1t;br>田家召集医生来给素蓉治病，特意把她汴梁送来了乡下。宁均便是众多医生中的一个。&1t;br>&1t;br>素蓉的病，是被他治好了大半，他存着救人之心，却并不想所救之人是个率性活泼的女孩。素蓉吃了他的药许久，有一回他贸然问，可否取下面纱，叫他看一看她的脸。&1t;br>&1t;br>他想看她的病好了多少，孰料一面轻纱扬起，他却先看到了一双带着笑意的弯弯眼睛。&1t;br>&1t;br>自打第一眼，宁均便希望这样的笑意一直留在她的脸上。他在一群医生中并不算最有资历，可大约是废了全部的心思钻研，过得半年，素蓉脸上的斑痕便褪去了。&1t;br>&1t;br>只是手上偶尔还见那些斑块，叫他颇为忧心。&1t;br>&1t;br>可是治不好，她反而像是更高兴。&1t;br>&1t;br>他是田家的医生，她听说他以前在私塾教过书，便偶尔叫他夫子。现在，她叫他的名，他的名是一个均字。&1t;br>&1t;br>宁均知道素蓉说的话当不了真。&1t;br>&1t;br>他心里亦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和素蓉在一起。可是素蓉的性子无法无天，田家派来的管事约束不了她，她喜欢他，便要时时刻刻与他在一处。&1t;br>&1t;br>宁均想着她治好了手，嫁了人便也会忘了自己，是以对于素蓉的纠缠，从没有狠心过。&1t;br>&1t;br>哪里知道她胆子这样大，竟然在他的饮食中下了药，他踉跄着跑出屋的时候，她在后面抹起了眼泪，哭着喊了他一声，“均。”

&1t;br>&1t;br>她说，你今日不要我，我便从水潭里跳下去。&1t;br>&1t;br>宁均回头了。&1t;br>&1t;br>回头之后，他内心竟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要带着素蓉离开田家。&1t;br>&1t;br>素蓉喜欢他，他既然同她有了肌肤之亲，便不能再叫她嫁给别人。&1t;br>&1t;br>一场欢好，素蓉毫无意外地答应了他。&1t;br>&1t;br>他治好了素蓉的手，他记得那一日，春草萋萋，素蓉说，她

回汴京后，会向母亲说明情况，不会嫁给那个王侯子孙，她会回来嫁给他。&1t;br>&1t;br>“到时你收到信便还是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见你的。”

&1t;br>&1t;br>这是素蓉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治好了她本来无可医治的绝症，那张面目悄然被轻纱盖上，虽并非倾城之色，可却倾他的心。&1t;br>&1t;br>他等着素蓉，果然收到了她的信，她在信中说，母亲关了她禁闭，她要绝食抗议。母亲向来疼爱她，不会让她受苦，只要熬过一个月，她便能来找他。&1t;br>&1t;br>再两个月，素蓉的信中说，母亲果然已经答应了，只是退亲要慢慢商议，半年之后两家商量好了才会回来。&1t;br>&1t;br>他心里替素蓉担忧，又想着她一个闺中小姐，能向母亲提出这样的事乃是十分的不易。一心等着素蓉回来。&1t;br>&1t;br>又是一个春日，花铃看见鱼夫子站在树下呆。他许久没有收到信，在乡下亦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于是下了决心，决定去汴梁见素蓉一面。&1t;br>&1t;br>宁均收拾了行装决定上路，偏偏这时来了回信，信里素蓉说她来了。&1t;br>&1t;br>最后四个字，便是约他在水月潭见。&1t;br>&1t;br>花铃像是替鱼夫子感到高兴，因为鱼夫子也十分喜悦，丢了手中的行装飞快去了水月潭。他在庄子的附近住，离那水潭并不远，去到那里，青枫树叶在枝头拂动，自大树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1t;br>&1t;br>这个人却并不是素蓉。&1t;br>&1t;br>当宁均被推下水潭的时候，认出了眼前这张几分眼熟的脸，田氏的管家，此人对他也颇多赞赏，本也打算荐他去汴梁就事。可自目睹素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之时，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1t;br>&1t;br>“……为什么！？”

&1t;br>&1t;br>他说不出话，眼里却明明白白写着疑问，为什么会如此？&1t;br>&1t;br>他不识水性，落在水中，不断扑腾，大喊为什么，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管事的声音。&1t;br>&1t;br>“宁公子，你死得冤，但也莫要怪老奴，小姐不希望你去找她，她现在已经嫁了人，又如何会想见你。”

&1t;br>&1t;br>他在水中已快窒息，竟然拼着蛮力大喊了一声，“我不信素蓉会言而无信！”

&1t;br>&1t;br>那管家看他可怜，虽是奉命行事，到底还是与他说了一句实话。&1t;br>&1t;br>“小姐刚回汴京不久就嫁人了，她的确骗了你。”

&1t;br>&1t;br>……&1t;br>&1t;br>“她的确骗了你。”

&1t;br>&1t;br>鱼夫子平生，大约从没有蒙骗过哪个人，所以对于这四个字，始终是耿耿于怀。他可以死，只是始终不能接受有个心爱的女子曾骗过自己。&1t;br>&1t;br>身体失去浮力，彻底沉入水潭的一瞬，他想素蓉看错他了。但凡她与他说一句真话，说她只是贪恋欢愉，并不爱他，他不是那等执迷之人，一心一意要等她，还想去找她。&1t;br>&1t;br>好似一颗血肉之心无声无息炸开，当封闭般的窒息紧紧地将他包裹住，当身躯沉入真正的黑暗里，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很无奈的哀怨。&1t;br>&1t;br>鱼夫子沉入潭中。&1t;br>&1t;br>花铃好似也随着鱼夫子落进了深潭里，她张口呼喊，喃喃竟下意识喊出师兄两个字。&1t;br>&1t;br>落入水中的鱼夫子却仿佛听见了喊声，他蓦然回头，目光竟是穿过一重水波，望向了花铃。&1t;br>&1t;br>此刻，在花铃所看不见的现实世界，一颗蓝幽幽的小珠子缓缓浮出了她的身体，那颗小珠子散出一片冰凉的光，将她的全身笼罩住。&1t;br>&1t;br>“这是怎么回事？”

五仙观中，负责照看她的女弟子不由惊呼出声，连忙去禀报妙姑娘。&1t;br>&1t;br>便在花铃身边不远处，尚未醒来的年轻道人仿佛察觉到了异样，悄然之中睁开了漆黑的眼睛。&1t;br>&1t;br>瞧见这颗珠子，唐枕不由得想去将它截住，然而自半空中却浮现出了一张男子的面庞。&1t;br>&1t;br>于是唐枕明白了。&1t;br>&1t;br>这是……本属于鱼夫子的元珠在释放它的力量，试图救活花铃。&1t;br>&1t;br>眼前这一幕，便是鱼夫子魂魄散去之前想与他说的话。&1t;br>&1t;br>“我修行了百年，却还是有未尽的执念，你度了我，却未曾解我的执念，如今，我把执念给她，若有一天她因我而活，那么她便带着我的执念活下去。”

鱼夫子徐然一笑，“我倒是想知道，你到时该如何解。”

&1t;br>&1t;br>话音散去的瞬间，鱼夫子的所有痕迹也随之烟消云散。&1t;br>&1t;br>唐枕眼看这一幕，却是久久不语。只是目光落下，瞧见花铃。幽蓝的元珠没入她身体里的一瞬间，却在顷刻尽化为水，粼粼从脸上滑落，犹如谁人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