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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邸店回了驿馆,一个昂首阔步,一个蔫头耷脑。江蓠自打离京后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今晚了却一桩心事,困意就止不住地袭上来,也没心思避讳,把外衣鞋袜一脱,躺进被窝里。这一夜她睡得神清气爽,只苦了杜蘅躺在另一张床上,一闭眼就是楚青崖凶神恶煞的脸,做梦也梦到他拎着一把方天画戟把自己戳成了蜂窝,还叫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侍卫哥哥在一边站着,杀鸡儆猴。从噩梦里惊醒,已是翌日卯正了。江蓠还在呼呼大睡,往日在府里,要是不去国子监上学,她能睡到午饭才起来,就仗着没人管她。杜蘅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一盏茶后去厨房端了碗粉角儿回来,用盖子捂着搁在桌上,自己乖乖带上门出去,坐在屋檐下啃包子。她也忒能睡,懒洋洋地起来洗漱更衣吃早饭,出来都快巳时了,开门看到小少年在台阶上拿面屑喂狗,一时分不出是他更可怜还是狗更可怜,伸了个懒腰,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杜蘅抬头看她,唉声叹气:“夫人,您可别怪大人,他让您先走,是没把握在人家下手的时候保住您,您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大人还活不活了?到时候我们这帮下属都要跟着遭殃。”
江蓠哼道:“他怎么活不了?我看他一个人好得很,压根想不起我。”
她从腰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我也不让你白做事,这是压岁钱。”
杜蘅立时眉开眼笑,假假地推拒:“这怎么好意思,我过了年都十六了……”
江蓠把金叶子塞到他手里,“我家里本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性子最是跟我合得来,却一病死了,他要是活着,也是你这般年纪。”
她说得情真意切,杜蘅不由敛了笑容,郑重道:“夫人放心,就算大人不说,我也一定会舍命保护您。午时三刻我们和大人在城门口汇合,您身上可带着要紧的东西?”
“我只有一个背囊,没装多少衣物,自己背着就行。”
她伸手摸摸衣服里的细竹筒,这个比行囊重要多了,还是随身带着为好。冬季天黑得快,停留在禾陵驿的商旅都起了个大早,不到午时就走得一干二净,抢在太阳落山前赶路。江蓠动身时,城中已变得萧条冷清,与昨晚的喧闹大不相同,街上的雪被车轮轧出了一条条道,正所谓前人开路后人行,走起来省了不少力。雪后放晴,天空明净透澈,仿如窑中烧出的最莹亮的蓝釉,一轮金光灿烂的日头照着积雪,明晃晃地刺眼,叫人不可直视。江蓠眯着眼望向正前方,轻轻“咦”
了一声,只见一行人正从北城门里出去,为首是辆马车,四角悬铃,后头跟着八个骑马的道士,都披着一样的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白拂尘。她问杜蘅:“这些道长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喔,他们借住在青云观里,也有七日了。”
江蓠在树下耐心等着,直到这群人渐行渐远,在官道上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才道:“看他们的装束,像是道行高深的师父,寻常道士都是戴混元巾的。”
杜蘅笑道:“夫人好眼力,我去打听过了,这些人是江东蟠龙观里的师父,你看他们穿得单薄,是有内功在身上的。丰阳是三教胜地,正月十五不论佛还是道,都要开法会,人家过去要比武论道呢。”
江蓠对那马车里的人疑心重重,但看杜蘅这态度,也不像提防,她便也不继续说了,怕自己猜错丢脸,只道:“怎么你们大人还不来?没的是在舞馆里搂着姑娘办案,磨蹭到现在。”
“夫人开玩笑,借大人十个胆子他都不敢。”
杜蘅抬手一指,“那不就是了?”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从小巷里驶出,车夫驾着两匹黑马,后头四个乔装成商人的侍卫也各骑着一匹,并不见楚青崖的绛霄骝。江蓠骑上马背,招呼他:“弟弟,你上来呀,累不着丹枫的。”
杜蘅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连连摇头,她却拽着他衣服一定要他上,说:“压岁钱都收了,还见外做什么?”
他拗不过她,硬着头皮翻上马,江蓠笑眯眯地策马来到城门口,特意走在马车前面,优哉游哉好不惬意。她从一开始默数,没数到十,背后就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给你脸了?还不下去!”
杜蘅顿时浑身一抖,毛都炸了。江蓠把小少年的肩膀一拍,回头道:“这是我新认的干弟弟,乖得不得了,你吼他做什么?”
“快下来!”
楚青崖从车窗里探出头,双目含怒,面具都快被那股压不住的气势冲掉了,他指着杜蘅:“我数到三——”
江蓠在城门上一摸,攥了个雪团就朝他丢过去,把那只手拍得一歪,“一!”
又团了两个,接连砸去:“二、三!我想让谁上马就让谁上,你管不着!”
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往前跑了几步,她开怀地咯咯笑着:“你不在京城的日子,我天天同别人谈婚论嫁,共乘一骑算什么?同床共枕都是有的!”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还不跟上!由着她胡闹?”
楚青崖气得差点从车里跳出来,厉声训斥车夫。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敢说话,而杜蘅夹在中间苦不堪言,背后利箭一样的目光快把他扎成了筛子。……压岁钱果然不是白拿的。江蓠驱马走了不远,一枚雪球猝不及防砸在风领上,冰得她一哆嗦,急忙抖掉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两个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过来,却是马车走到了她右边,隔着一丈远。“我叫你谈婚论嫁!”
楚青崖开着车窗,伸臂抓了一把车顶的雪,捏成团往她身上丢去,“叫你同床共枕!”
又丢了个雪球砸杜蘅,“谁拉扯你长大的都忘了!跟着她不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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