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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吓到你。”
他撑着一口气朝我微笑,“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可我知道,这样多少会纾解些,我把他的左手握得好紧:“民政,我不怕……我只怕你不好。”
他勉力笑,但眼中惊惧却是纤毫毕现,我从未看过他这个样子,不免万般惊疑。密令传完后,他遗退了从人,只留我跟他单独相对。
我们都没有说话,他半靠在床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这一幕很怪异,我咳一声:“殿下……”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是在触碰一只琉璃做成的人儿。他的眼神好温柔,我把脸贴在他的掌心,不说话。这是一双习武的人的手,硬而静,而凉,不同于欧阳的手。
欧阳的手让我常有酩酊之感,但阿白是不同的,他如兄如父,低声和我说着话:“今天日头好,再过一小阵子,应有月光。”
“嗯。”
我不禁长叹一口气,怎么会弄成这样?他曾是呼风唤雨的太子,而今避居草原,成为奄奄一息的困兽:我曾是见钱眼开的渔娘,而今手握重金,却连一文都花不出去,当我在绿湖撑船捕鱼时,何尝想过会遇见他和他,人生将翻天覆地?
皇子殿下一身是伤,清寂寥落,我们交握双手,相对无言,直到夜幕降临。
果真是月圆之夜,他走到窗前,取了一只玛瑙樽,斟了一杯清酒,带我走到天井处。
“抬头。”
他说。
我把起头,凄风苦雨过后,好一轮明晃晃的月亮。他轻笑:“看,我把明月抓住啦。”
玛瑙樽中,漾着一泓比美酒更香醇的月光。阿白将它递给我:“石榴,明月就在你的杯中。”
明月就在我的杯中,我却总以为它高而远,永不可及。我端着酒杯怔忪着说不出话,阿白走近我,手搭在我的肩上,淡声说:“石榴,其实明月就在你眼中。当你笑一笑,就弯出了两朵小月亮。”
我闻声去看他的眼睛,黑白分蝗的眼睛里,映出我凄惶的影子,我动一动,它动一动,我心房震动,对他说:“以后我要建一座房子,足有七屋玲珑宝塔那么高,离月亮近些,它下来陪我就少走一会儿路。”
月光下,阿白风姿纤雅,温定一笑:“我会送给你,最高最远和最好的所有。”
可是最好的所有也不过是欧阳能够醒来,我端着酒杯去帐篷看他,他仍在昏沉中不肯睁眼看我,诸事宜爱莫能助地摊着手,伸着脚坐在摇椅里,阿白问:“如何了?”
“这位小哥寻人心切,摔得可不轻,又被大大雨淋了半夜,身子骨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诸事宜连声叹气,“啧,红颜祸水啊,祸水!”
可我算哪门子的祸水,没沿路听见,无论是简裳、越天蓝还是那们扮成神医的俏佳人,俱是大美人,哪轮得着我。可口说无凭,我袖着手说:“他也真是的,我不见了就派几个人去包抄堵我,也比他单枪匹马效率高啊!笨都笨死。”
神医摇着头:“唉,感情嘛,一笔糊涂账。”
阿白看看我,又看看欧阳,眉头蹙得好紧:“石榴,你钟情于他?”
我钟情于他也没用,他还不是要去娶那好样貌好性情的第一美人。我想起那日他说不喜欢我,忽然间再难以支撑,恳求道:“殿下,你不要这样说,我才不喜欢他。”
门被撞开,一名亲兵急冲冲地来报,阿白脸色一变,随他走出帐篷。
我用土法子给欧阳盖上了两层厚厚的棉被,期望他能出点汗,但事与愿违,他被捂得口角生出燎泡还未出汗。我往他额头上一探,莫说汗珠子了,就连汗意都寻不着。桌上那碗姜汤早就凉了,好在神医寻来了一只小火炉,我放在上面加热,见神医刺眼熬得通红,心下不忍:“这里有我就好了,你快去歇着。”
神医很没面子,叹着气走了。
平生头一遭觉得,雨是可怕我。我一边热着姜汤,一边和不省人事的欧阳说着话:“堂堂欧阳公子,你没死于战场,没死于一代高手的剑下,没死于绝色佳人的怀抱,没死于闻风丧胆的剧毒,却死于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雨,你认为……这合适吗?”
往常我一挤对他,他就跳起来了,可这一遭,他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对我置若罔闻,一如我们从未相识,以及注定离散的所有日子。我强忍住泪意,舀起一勺姜汤喂他:“你又不是文弱书生!我原想着,你武功虽然糟,骑术倒还不错,不料竟摔下马了,不嫌丢人吗?”
他不嫌丢人。但作出了回击——姜汤仍灌不进去,全漏在裤子上了,星星点点,狼藉一片。我急了,强灌了一通,仍没有用。我灵光一现。心一横,自己喝了一大口,含在口中,嘴对嘴地去灌他,我小时候喝不下草药,青姑就是这么对付我的,今日一试,果然有用,泼泼洒洒的,竟真的灌了少许进去。
我见竟有效,连忙又口对口地灌他喝了不秒,折腾得满头大汗。可他仍未出汗,但药灌下去了就好了,我回忆起青姑待我的法子,和衣躺在他身旁,死死搂抱住他,把自己热得够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抱着他,渐渐地睡着了。中途迷迷糊糊地醒来了一次,可他还没出汗,不过他睡着的样子真好看,若忽略他受伤的脖子的话,一张脸也天真如孩童,睫毛很长,嘴巴不时咂吧一下,抿几下又安静下来,不晓得他的梦里有怎样精彩的遇见……会有我吗?
月光很淡,我搂着他,汗透了衣裳,可他仍无知无觉,我忍不住爬起来,拍着他的脸跟他说话,横竖他听不见,我爱说啥说啥:“欧阳,我绝不在你离开我之前离开你,你却是不明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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