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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雅抬头看了她们一眼,路怡星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笑了笑,说:“是吧。”
她回应的只是后半句话。
余雅扯回自己消散得过于久远的思绪,事实上她能回忆过去的事情并不多,不像路怡星时常能精准回忆起某一天某一日分毫具现地在大脑里再现那样,余雅很遗憾地没有这样的天赋,事实上时至今日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绝大多数高中同班同学的脸,连任课老师的脸都模糊了。她储存不多的记忆里大部分都和路怡星相关。有时候她就像一块背景板,存在于各个角落,在余雅昏昏欲睡的早读课上,她能看到路怡星也在正大光明地打瞌睡。在余雅绕着操场跑步的时候,她能看到路怡星已经偷偷从队伍里偷溜出去,混在其他班级的末尾,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已经跑了三圈。但大多数时候,她的记忆依靠路怡星展开。她能想起来学校的艺术大厅有一架钢琴,特别昂贵的三角钢琴,平时也没什么人用,余雅严重怀疑是学校专门为了校庆表演撑场面买的。她能想起来在晚自习课间路怡星跟她两个人在学校闲逛,路过体艺馆,路怡星说那边有一架钢琴。
两个人就走过去,大厅很昏暗,没有开灯,只能隐约通过大玻璃窗外的路灯看到琴键。余雅说你不看谱子也可以吗。路怡星笑着说这是基操。
“当然了,一段时间不复习就会忘记。”
路怡星把双手放在琴键上,随意弹了一串音阶找感觉,“我的水平很一般。”
“支持点播吗?”
余雅站在钢琴边,“我想想,月光奏鸣曲?”
“可以。”
路怡星看了眼窗外的天空,那的确是个晴朗的有月亮的晚上。而那琴声是朦胧而梦幻的,笼罩在一片轻薄的忧愁中。余雅觉得自己时至今日还能从脑海里唤起那一阵琴声,那在银色月光下的波涛,远远地望去是那样柔和地起伏。
余雅再次把自己的目光投向手机屏幕,她把进度条拉回最后的两秒。她听到路怡星的声音。余雅确信这就是她,这个藏在镜头背后的人。因为路怡星曾经说过她有一个舍友会小提琴。又因为这个视频的发布时间以及那个该死的地点巧合,沃茨弗冈。这是她在这段时光中侥幸找到的宝藏,她知道这些年轻的士兵喜欢在网络上发表他们的生活,在不涉及到保密协议的前提下,但她没想到她真的能找到有路怡星在的视频,尽管只有声音。
自从上次的不欢而散后,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路怡星从军事法庭宣判无罪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但余雅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因为路怡星说,我要正式入伍。
“为什么?你已经退役了。德米尔特的任务也已经彻底结束了。你并不喜欢战争,你也不喜欢流血和死亡,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我发现这好像是我最好的谋生手段。”
路怡星笑着说。但那个笑容很浮于表面,甚至是如此冷酷,令人恶心。
“你最好的谋生手段是通过谋杀吗?”
余雅不可置信,“你满打满算才在前线待了一年,你就变成这样了吗?”
“你不会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路怡星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我只是通知你我的选择。我也并没有喜欢,一如既往。”
余雅抓着她的肩膀怒吼道:“你可以告诉我,你都不跟我说,凭什么决定我不会想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了到底。我真的搞不懂你了。你明明不喜欢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做?”
路怡星沉默地注视着余雅,然后一根一根的用力掰开余雅的手指,这就是她最后的回答。
战争进行到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失去了恐慌的心情。好像战争爆发的地方在南极或北极,反正肯定在世界的另一端。起初纵然是余雅所在的后方城市,最安全的地方,人们都把超市里的物资抢购一空。各种专家在网络平台层出不穷,一会儿有谣言说要断水,一会儿说要断电,再后面说家庭必须常备起码二十斤的米面油盐,后边网上的帐篷都卖断货了,说空投来袭恐怕要在户外生活。余雅象征性地在超市里抢购了两桶水和两箱泡面。她在工作室很忙碌,又没空做饭的时候就会选择吃点方便面。在老坛酸菜牛肉面出现问题后她强忍着自己戒掉了这个口味,但在调换了无数泡面口味后她对于酸菜的热情终究死灰复燃。
余雅家里特意来电话让她在工作室多储备物资。余雅说买了有什么用,真有炸弹早炸死了,就算没死也就苟活几天。反正都要死,不如早点死。
后边又过了几个月,金价飙升,但这事和余雅关系也不大,她也没闲钱高价购入金条保值。跟她有点关系的是油价也飙升,因此她放弃了骑摩托兜风这一爱好,出行都坐公交,公交没发到就步行,步行太远了就骑自行车,也算是为世界环保做出了一点贡献。当然这点贡献是非常可有可无的。当有钱人使用一次私人飞机的时候造成的大气污染比得上她开十年摩托车。
余雅坐在工作台前兢兢业业地画图纸的时候门铃响了,一声轻松愉快的欢迎光临来自门铃显示了客人的到来,方便余雅及时从自己忙碌的工作中抽离出来,同时也代表了相当客气的欢迎态度,尽管这里的主人没有亲自前来接待。
余雅以为来的是客户,结果来的是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余雅开始开工作室后认识的,经常过来纹身,纹身的时候聊天,聊着聊着就熟悉了。她们相处得还不错,渐渐就一起出门,时不时去吃饭或者喝点酒之类。后来等路怡星放假回来,余雅本想介绍她们认识一下,一起吃个火锅,路怡星只是摆摆手说:“你的朋友,我就不参与了。”
在火锅的中途朋友说起这件事,说:“你不是说有一个很好看的alpha朋友吗。她怎么不来。”
“我和她说了,她不爱见生人。”
余雅叹气,“我本来还以为她可以和你相处得好呢。”
朋友忍不住说:“虽然我之前就已经问过了。但你确定你跟她之间是单纯的友谊吗?你跟我说你们两个事情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了?”
余雅一边搅拌自己的蘸料,一边问,“多么伟大的惺惺相惜的alpha女性间的友谊。”
“哪里都很怪。”
朋友哼笑了一声,接着说,“你们两个人的友谊是排他性的,懂不懂。你没有发现你嘴里说过的跟她相关的这么多的事情,都没有。
我承认的话会死吗?大概率不会吧,也许还有利用的价值。路怡星想到,她看到蒙着眼睛的刘云梦冲她点了点头。“我是。”
路怡星道,她喉咙不知怎么回事,沙哑得发疼,可能太久没有喝水了,声音和磨砂纸一样。
“很好。”
问话的士兵突然抬起了手中的枪,下一秒路怡星就看到刘云梦倒在自己面前,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是很短暂的事情,直到被人捆起来路怡星的状态还是发蒙的,枪响仿佛还回绕在她的耳际。她一直在看倒在地上的刘云梦,她真的死了。路怡星想到,这怎么可能呢。她发现自己说不了一句话,做不出任何一个表示自己伤心欲绝的动作。她只是想,这怎么可能。直到后来路怡星再回想那一天,顺便又回想起和刘云梦相关的记忆时,才又想到,不知道刘云梦那天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如果没有认出自己,那她可能会以为自己是“一个人”
。那她该有多么孤独啊。所谓死亡不就是这样,一觉醒来,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而此时夜晚已经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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