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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晦颇有意味的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了一下,究竟是顾彪亲授多年的,纵是养在深闺,只偶得听师兄们议议时政,竟也能有这等见识。今后如能不拘束在深庭后院中,暇以时日,恐能通达天下事也未可知。本想问她是否从顾彪处得“以商利国”
的道理,但怕提到她阿爹,又触及她伤怀,话到嘴边又停驻,换成了另一句,“阿柳或已在房中收拾妥当,此处到底市井流民过多,诸多不便。不若先回房,一会儿差人将吃食送到你房中。”
穆清点点头,起身戴上皂纱帷帽,往楼上客房走去。身姿袅娜,气韵清雅,又引得一阵目光追随。
戍正时分,天色已暗垂,主仆二人在房中胡乱吃了些店家送来的吃食,阿柳去备洗漱的水,穆清不愿一人呆在房中,走出房门,在楼的回廊上略站了站。凭栏低头俯瞰方才热闹喧嚣的厅堂,此时人皆退散,不过两两的人坐着说话。
杜如晦还在靠窗的那桌案边坐着,对面坐着的人正是胡商康,两人正对酌着。案下席上已散落了几只空酒壶,忽听杜如晦扬声喊了一声店伙计,“再取两壶桑落酒来。”
店伙计高声应了,便奔忙起来。康从随身的囊袋中掏出一个羊皮水囊,往两人的碗中倒,称是粟特人的葡萄酒,江南难得一见。
听杜如晦向店家要桑落酒,穆清不由自主的喃喃念了一句:“蒲城桑落酒,灞岸菊花香。”
一时神伤,那正是庾立先父的遗作,往昔听庾立说起过,想来不免有些黯然。楼下传来康豪爽粗哑的声音,伴着杯盏相碰,把酒言欢之声,穆清侧头望了望,见杜如晦脸色红,形状豪放,已然饮了不少酒。怕他喝迷醉了不自在,自去寻了杜齐吩咐:“你家阿郎恐是饮多了,先让店家备下醒酒汤,回屋莫忘记服侍他吃了。”
杜齐探头一望,一脸不以为然,“娘多虑了。这些酒还醉不倒阿郎,只当顽笑呢。且阿郎与那胡人素昧平生,定是把持着的,断不会饮迷糊了。”
穆清有些讶异,平素日日一同授课,众师兄中,惟他一向温润儒雅如古玉,从未见过他这般粗放豪饮。穆清略一点头,转身要走,杜齐又想起些话,忙说了,“先前阿郎嘱我来问问阿柳姑娘,娘可有什么缺的,是否安好。见着娘便好了,省的阿柳来回传递。”
“尚好。也无甚缺,替我谢过你家阿郎。”
穆清客气的回了。杜齐心里暗笑,这顾娘,算是已许了阿郎了,两人却一个客气来,一个客气往,如陌生人一般,好像不知该如何相处。他家阿郎更是可笑,跟随了他十载有余,从未见过他对哪位娘这样上心着紧,竟还不愿让她知晓,只在背后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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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来商客
两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客栈不大,进层的小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店门临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阿柳和杜齐先下车搬动行囊箧笥,阿达去安置车与马。穆清跟着杜如晦进到店中,往楼上走去。她自去了余杭,一直养在深闺,从未出过远门,只在节庆中由众人伴着游逛,平日难见市井态,更不用说客栈一类的地方,她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圈店内,各色人等齐聚,互说着沿途见闻,沸反盈天。
穆清戴了半透的皂纱帷帽,依然有眼尖的好事者,瞥到了她的样,两两围聚了议论,所议的不外乎是,“小娘好颜色”
,“这两人是夫妻还是兄妹”
,“别是相携私奔了的”
。杜如晦往她身边靠了靠,有意遮挡了些她的身形,往屏风后单独隔开的小间去。
“能否不去隔间?”
穆清阻了他,悄声道:“在家时常听师兄们谈论世事,却只是听闻,今日可亲自听了。”
杜如晦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市井流民言语粗鄙,不怕他们污了你的耳目?”
“七娘也算不得高贵,只拣那愿听的听便是了。”
穆清轻描淡写的答。
杜如晦低头无声的笑了笑,便引了她往靠窗的一席桌案去。坐定后,周围窥探的眼光也跟了过来,穆清抬手要摘下帷帽,却犹豫了一下,垂下手未摘。伺候茶水的店伙计快步过来,也忍不住好奇,不住拿眼瞄着她,直到布完了茶水,临走还瞄了两眼。穆清突然伸手摘下了帷帽,抬头迎着一众好奇窥视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便回头不再理会众人的眼光和议论,若无其事地看窗外景致,亦不时与杜如晦言谈几句。
果然周遭的议论渐次少了,大家又重新投入之前的话题,各自交谈开来。穆清侧耳凝神倾听了一会儿,忽听见有人说:“听闻年前诸藩酋长往东都进献,请求圣上准许入市交易,圣上不仅准了,还改了规矩,令正月十五开市,很是热闹了一阵。”
“某却刚好在东都。”
邻座一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得意地说,座中另两个男忙催他细说了,他嘿嘿一笑,慢条斯理起来,“小弟有生意在东都端门街,年前便接到王令,命按规定的式样,重新整饰了店肆,整条街的墙壁屋檐俱一模一样的式样,盛设帷帐,又将店肆内上好的物件挑了摆放在堂。正月十五开市,不得有延误,不得无故闭门。王命难违,因此连年也不曾好好过,又许了好些钱与伙计,不叫他们回家过年,留在店内照看。”
杜如晦与穆清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看模样是个生意人,麴尘色窄袖翻领襕袍,长仅过膝,头戴深灰的巾,目深鼻高,似是胡人的样貌。见众人皆凝神听了,他愈助了谈兴,“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酉时,街口鼓楼鼓声大作,如约开市。一时间戏齐演,乐人伶人足有一万八千之多,十几里地外都能听到乐声,直至次日正卯才停歇了。端门街人来人往,皆华服盛装出行,街边的树上,都裹了上好的缯帛,挂了宫灯,辉如白昼。就连那卖菜的,都以龙须席铺地摆摊叫卖。”
众人听了都深吸一口气,穆清压低声音在杜如晦耳边问:“莫不是这商人夸大了?庙会集市我也顽逛过,怎会如此奢靡铺张?或是帝都的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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