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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修自知无法在这方面迂腐地劝他,倒是拓跋焘自己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变一变。崔司徒总跟我说:『不仁则军不克,军不克则军无动。』」
谢兰修点头道:「陛下骁勇善战,尤其是长於度势。古人说得好:『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於千仞之山』,妾听陛下的几次战局,都是将士一心,上下同欲,而以少胜多,以动胜静,巧妙取胜的。但是如今外虏众多,四面均是虎狼,陛下稍有不慎,便会……」
拓跋焘见她犹疑,鼓励道:「不妨事,你说。」
谢兰修说:「前秦世祖苻坚,强国富民,一时间内外拥戴,可一旦淝水兵败,国内局势亦如山倒,最後含恨而终。妾虽女子,但既然嫁给陛下,自然期望长长久久,岁岁平安!」
拓跋焘似是非常感动,握着谢兰修的手说:「你放心,我会自个儿当心的。听你谈兵,竟不逊於崔司徒,难道南朝的女儿家,在室也会读兵书?」
谢兰修笑道:「那不过因为我阿父曾是领军将军,又任一郡刺史,而且他的好友檀道济也是不世出的兵法奇才。我耳濡目染,略略懂些而已,岂敢和崔司徒相提并论?」
拓跋焘笑道:「崔浩聪明,你也颇不赖。若是让你们谈一谈,说不定能够相投呢!」
谢兰修笑着轻捶了他一记:「陛下怎麽不发支笏板,让我也到华显宫议政呢?」
拓跋焘拉远距离看看她,笑道:「只要你愿意脱掉这袿衣长裙,解散这高髻金钗,换穿裤褶,改梳编发,我就肯让你去朝堂!」他的手不自主地就抚上兰修松松缚着的长发上,她高髻微堕,而脑後的长长余发从腰际垂落,以她跪坐的身姿,几乎触及地面,黑亮得如上好的缁缎。拓跋焘在外面奔波辛苦,久旷的人,此刻有美在旁,哪里能再忍耐!恨不得立刻扑到温柔乡中。
谢兰修却突兀问道:「赫连昌被陛下生擒,那麽赫连玥宁当怎麽办?」
拓跋焘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转口就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留她?」
这可真是大关节,谢兰修觉出拓跋焘一下子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双目炯炯,用心在听,但神色里也加了些警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出语是否合适,会不会引起拓跋焘的猜忌,但是话既然出了口,连收回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说:「陛下不妨有容人之量。」
拓跋焘浅浅扯一扯唇角:「你的话与崔司徒如出一辙!」
谢兰修不知自己怎麽老与崔浩扯在一起!她忖度着说:「妾也不懂这里的情况,不过赫连玥宁和皇后姐妹三人,如今已经是无家无国,只有陛下可以引为倚靠。陛下与她们既然有肌肤之亲,难道就不顾念一二?」
拓跋焘道:「顾念她?她怎麽不顾念我子嗣稀薄?」他见谢兰修略略有失望之色,微微一笑:「不过,她这条命,还是留着吧。免得寒了赫连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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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昌坐上胡夏皇帝的位置实属侥幸。他上面原有两个哥哥,而他的父亲,亦即名望极大的夏国雄主赫连勃勃本来属意的是赫连昌的长兄,早早的按立嫡立长的规矩立他为太子,而把赫连昌远远地分封了出去。然而祸端总是起於萧墙,赫连昌的两个哥哥为争得父亲的宠爱和皇位,大打出手,骨肉相残。而失去了二兄的赫连昌亦不甘寂寞,趁隙而入,把他的长兄——太子也给杀掉了,逼迫父亲赫连勃勃立他为新太子。赫连勃勃忧愤去世,赫连昌顺理成章成为新皇帝,但他性格暴躁,又好猜忌,宛如一条疯狗,赫连勃勃苦心训练的胡夏军队,生生糟蹋在这条「疯狗」的手上!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而又自负狂妄的家伙,被拓跋焘生擒回平城。赫连昌虽然狼狈,但到了明知自己活不了的情形下,他倒也有几分铮铮的硬骨头。一路上詈骂不休,一点都不肯低头服输。
他在牢房里坐了数日,突然被人提溜出来,让他换穿一身乾净衣服。赫连昌瞪着眼睛说:「做什麽?!」
来人面无表情的说:「陛下有旨,招你参加宫宴。」
赫连昌破口大骂,随即被塞了一嘴的麻胡桃,又被强行剥下已经破烂如絮丶臭不可闻的锦绣衮服,换了一身。赫连昌挺着身子,嘴里「呜噜呜噜」地发出谁也听不懂的诅咒声,而後被塞进一辆辎车里,送进宫中。
华显殿里布置一新,绛红色的帐幔长长垂地,虽是白昼,四面宫人还是掌着灯,大殿里明亮得几近耀眼。拓跋焘紫袍垂旒,巍然坐在上首的御座上,身姿挺拔,自有他的威严。而赫连昌被推搡到拓跋焘身前,又给两个带刀武士逼着脱了脚下文履,穿着里头白丝帛的袜子,被强按着跪倒在地,额头着地。
拓跋焘道:「怎麽如此无礼!战场上虽是仇敌,来到这里,却还是郎舅。还不快扶起来!」
两个武士这才松开赫连昌,又费了半天劲把他嘴里的麻胡桃拿了出来。赫连昌破口大骂:「佛狸奴!你有种杀了我!你看我赫连昌皱不皱眉头!!」
拓跋焘的脸色变得有些黑沉难看,押着赫连昌的武士摩拳擦掌,做好了听候皇命,直接击杀赫连昌的准备。没想到自己的主上却在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弯着眉眼道:「舅兄受了委屈,朕心里明白。不过两国交兵,朕有朕的为难之处,一言难尽。若说要恳请舅兄体谅,实在不是易事,不过朕用心良苦,实心实意愿意与舅兄修好,朕这一分心,舅兄以後慢慢会看出来的!」
赫连昌别过头恨恨地「哼」了一声。拓跋焘朗声吩咐左右道:「给舅兄置坐席,上酒菜!」
赫连昌嘲讽道:「朕原本在上邽也为妹夫你准备了一席之地,倒不知妹夫何时能去坐一坐?」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妄自尊大!拓跋焘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愚蠢且又自大的舅兄。而当他轻视面前这个敌人的时候,对赫连昌强弩之末的种种作态便只是觉得可笑,而不觉得生气了。拓跋焘笑道:「上邽如今纳入我大魏的版图,何时倒是真要去瞧瞧!舅兄这些日子行旅辛苦,快用些酒肉压压惊吧!」
既来之,则安之,这点子气度赫连昌还是有的。他大喇喇盘膝坐下,伸手理了理宽袖,嘟囔道:「衣裳还学南蛮子!」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滋溜」一口闷了下去,昂着头丶乜着眼向上问道:「这里头是什麽药?砒霜?鸩毒?给我痛快些的!」
拓跋焘笑道:「舅兄误会极深啊!」他起身到赫连昌面前,从他的案上的酒壶里为自己的杯中斟满,一仰而尽,把空杯底向赫连昌呈示了一下:「舅兄以为如何?」
赫连昌似是有些动容,但心中敌意未除,又是一声「哼」,别过头不说话。
拓跋焘从容回到自己的御座上,顾左右而道:「崔司徒呢?朕叫他拟定恩赏朕的舅兄,旨意该备好了吧?」
旁边一席上立刻有人朗声道:「回禀陛下,臣崔浩,已经准备好了。」
赫连昌回头一看,自己的对面陪宴的十数个官员中,坐着一个个子矮小丶其貌不扬,却面生异相的中年男人,捋着胡须,笑容满面地起身,弯弯腰冲赫连昌轻轻一揖。崔浩寻思着赫连氏乃是匈奴丶鲜卑等多族的混血,素以不爱读书着称,便没有用那些文绉绉的语词,而是直接道:「陛下厚恩,特赐宫苑最西的别苑为赫连明公准备房舍,赐宫女八十丶宦寺八十,日常陈设和坐卧用具均是等同於陛下的规格。拜赫连明公为常忠将军,封会稽公。」<="<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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