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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苏员外在团圆儿房中一歇就是十余日,与金大奶奶不过见面略说几句话罢了,连团圆儿每日该去大奶奶房中请安伺候的,都是应付了事,换个气量浅些的,不说撂几句话,就是恼了也是有的。所以要说这个金大奶奶的涵养也真真令人爱敬,跟个无事人一般,还怕团圆儿初来乍到不知道苏员外脾胃,想着叫厨下做些苏员外素日爱的吃食送去;眼见天越发凉了,又让包了大毛的衣裳,说是天凉了,出门好穿。苏员外见了这样,到底夫妇十年,连脸也不曾红过一次,不免心中有愧起来,这天前街绸缎铺子里回来便往金大奶奶屋里去,才到门前就见夏荷打帘子出来,便笑道:“你奶奶呢?”
夏荷见了苏员外,俏脸上微微一冷,道:“员外还记得我们奶奶啊。”
苏员外本来心中有愧,叫她顶一句,也只得生受,笑道:“你们今儿吃什么?”
说了自家进去,却见金大奶奶在芸窗底下坐着,背对着这边,低着头正在做针线,便有意唬她一唬,再哄她一笑,也好化解她的心结,所以蹑手蹑脚掩过去,猛然道:“奶奶在做什么?”
这一声一出,果然唬了金大奶奶一跳,手上鞋子吓掉了,针却没收住,戳在了金大奶奶纤指上,苏员外也吓了跳,道:“可戳痛没有?叫我瞧瞧。”
苏员外捉住金大奶奶的玉手一瞧,手指尖上冒出鲜红血滴来,悔之不迭,道:“都是我的错,知道你在做针线就不该同你顽。”
说了要□梅秋月等去取金疮药来,金大奶奶失笑道:“相公轻声些,不过戳了手指,你就这样大呼小叫,仔细丫头子们听了笑你。”
苏员外也觉有理,哄着金大奶奶坐了,又取了手巾来给金大奶奶缠了手,抬眼一瞧,却见金大奶奶眼圈儿红红的,仿佛要掉泪一般,见苏员外看她,又嫣然一笑,可怜可爱之情更胜往昔,不由勾动柔肠,笑道:“奶奶方才做什么,做得那样入神,连我进来也不知道。"
说了就往地上去瞧,见地上扔了一只做了一半的千层底皂色云头履,知道是给自己做的,不由大是感动,伸手揽住金大奶奶道:“好奶奶,你待我全是一片真情。”
说了便将大奶奶拉起,自己坐下,又把大奶奶抱进怀里,温存片刻,又说:“你有这片心我已知足,家里有的是针线上的人,以后叫她们去做也就是了。你自己身子也不牢靠,家里一家子都要你操心,得空多歇着些。”
金大奶奶道:“相公关爱,妾哪有不知道的。只是相公贴身之物,妾亲手做了才安心。况且这鞋子做了有半个月了才得了一半,哪里就会累着了。”
苏员外听了,又想起金大奶奶嫁过来这些年的种种好处,更是感佩,自悔这些日子冷落了她,更愧的是难得她竟没有一点子幽怨之色,因此格外和颜悦色些,夫妇俩握着手说了些闲话,苏员外猛然想起:“奶奶,过几日便是十二月初八,原是你二十八岁寿诞,虽不是整生日,也要办一办才好,借这个由头再把如玉接回来住几日,你们姑嫂好些日子没见,也好好叙叙。你要什么寿礼,说了来我去置办。”
金大奶奶听了这话,一半欢喜一半娇嗔,轻哼了声道:“要妾说了才有,那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苏员外笑道:“你即不说,我自去办,只是寻了来,你不许挑理。”
金大奶奶便笑道:“等你寻了来再说罢。”
夫妇妻妾
却说屋外春梅冬竹正守着,听着金氏同苏员外的说话,不由也笑,冬竹道:“我只当员外也是个得新忘旧的,原来心里还有我们奶奶。”
春梅笑道:“员外自然是个好的,不然我们老爷也不会把奶奶配给员外。”
原来男子得有功名在身方能尊一声老爷,春梅口中的老爷指的是大奶奶的父亲,金若圭金老爷。金老爷三十二岁上中了举,又时运两旺,当年就点了八品县丞,隔了几年又授了布政司都事副理,四十岁上竟做了盐课司副提举,已是正七品,以他非进士出身来论,可谓仕途顺利,因金氏便是他三十二岁上得的,自为这个女儿是他福星,故此对这个庶出的女儿格外钟爱,可惜是庶出,门户差不多的人家多有不要的,就是要了,也怕叫人瞧不起,索性就往低里选,方挑中了世代行商的苏家,又怕苏府的人金氏使着不称心,嫁过来时带了四个陪嫁丫鬟。
这春梅便是金氏娘家的家生子,因金氏爱她聪明伶俐,过门时带过来的,来的时候只有岁,这十来年过去,金氏本来带过来的那些陪嫁丫鬟有的嫁了外头管事的总管,有的嫁了府里的管事,都散了,当初的小丫鬟春梅便成了金氏身边顶得用的一个,只是过了年也是要出去的,已经说定了东街上三间铺子的管事何宝顺的儿子何珏,那何珏正在父亲手下历练,说行事是最稳重可靠的,等何宝顺退了,管事自然是他接任,春梅是家生子,得配管事已算个好前程了,自是心满意足,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第二日苏员外才一走,金氏就叫了春梅叫管事媳妇钱氏进来,吩咐收拾姑奶奶以前的屋子,开库房找新的窗幔锦帐。这钱氏本是金氏娘家带来的,三年前配了管库房的苏宝全,夫妇倒是相得。如今虽不大在奶奶跟前了,金氏的脾气依然知道的清楚,答应了,回去开了库房只管挑苏氏素日喜欢的纹样和料子出来,带了人精心布置,又把苏氏没出阁前屋子里摆放的玉石玩物,周鼎玉瓶,一样样找出来,依着原样摆了,直把一间绣房铺设得锦绣辉煌,仿如天上神仙地,人间富贵场。钱氏方请金氏去瞧,金氏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红了眼睛,道:“你们都是好的,还记得你们姑奶奶,你们姑奶奶见了也必是喜欢的。”
说了扶着春梅回去,一面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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