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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两世为人,从前就生性恣肆,这些年来,又得北堂尊越言传身教,只不过是在平日里,有所沉敛罢了,但方才却听见面前这人出言不逊,侮辱北堂迦,他自出生以来,北堂迦日夜呵护抚爱,视他胜过自己性命,是以她虽年轻,但北堂戎渡如今却早已真正将她当作至亲来看,因此对这面前侮辱诋毁北堂迦的女子,又怎肯轻易放过?就见北堂戎渡淡淡打量了一下那红衣的女子,忽然道:“哦?这位莫非是父亲新娶的堡主夫人么?怎么我倒是不知道?”
他声音虽然稚嫩,但言语神情之间,却根本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孩子,那女子微微一顿,目光中流露出疑惑和吃惊,打量了面前的男孩几眼,见他精致的小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透蓝的双眸中亦是静止无波,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身旁的侍女倒还伶俐,忙露出笑容,道:“我家小姐是--”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那侍女痛叫一声,白皙的脖颈间顿时现出了一道鞭痕,北堂戎渡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软鞭,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小爷说话,凭你也配插嘴!一个下人奴婢而已,竟自称什么‘我’,没规矩的东西!”
那侍女骤然受了他一鞭,虽不是太痛,但见他年纪虽小,却满脸犀利冷漠之色,自是已有些怯了,不敢再贸然出声,倒是那红衣女子见北堂戎渡小小年纪,不过是丁点儿大的娃娃罢了,就当着自己的面毫不留情地训诫自己的丫头,不禁觉得大失颜面,粉面含怒,恼道:“安芷眉乃堡主爱姬,一月前随堡主回到无遮堡,小公子--”
“原来是父亲的姬妾。”
北堂戎渡冷然而笑,打断了她的话,随即忽然双眉倒竖,叱道:“我还当是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个姬妾宠侍一流罢了!我还以为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正还奇怪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北堂戎渡手上握着鞭子,径直指向安芷眉,无声地冷笑,训道:“既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宠侍,居然还敢穿一身的大红!这大红的衣裳只有父亲的正妻才有资格穿戴,连我也要叫一声‘母亲’,你算什么,竟然也敢穿成这样在外面招摇!”
话音未落,一甩软鞭,只听‘哧’地一声,那长裙便登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北堂戎渡神色间冷冷生寒,道:“日后要是再让小爷听见你说我娘一个字的风言风语,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说罢,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回到吟花阁时还是午后时分,炎热的暑气被院中铺天匝地的花木树荫一遮,倒是令人觉得清凉惬意了不少,繁茂的枝叶间有细碎的日光透下,泛出明晃晃的金色光晕。
四下静静无声,几只水鸭子蹲在一处草丛里睡得正酣,廊下开着各色花卉,馥郁清香,一只红嘴翠羽鹦哥蹲在铜架子上,见到北堂戎渡,立时便扑腾了一下翅膀,熟练至极地嘎嘎叫道:“小公子到了!”
阁中众人乍一听见,早有人趋步出来,迎了北堂戎渡进去,几个大丫鬟簇拥着,有人服侍着拿冷毛巾擦脸,或是端上冰镇的饮品,北堂戎渡随意喝了一口,然后将手里的箱子交个一个丫鬟,吩咐她放到自己房里,既而才进到西面的屋内,就见北堂迦正坐在一张方方正正的沉香大榻上,倚着一个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靠枕做针线,只穿着素淡的家常衣裙,乌发半挽,见北堂戎渡进来,便抬起头,笑道:“回来了。”
一面吩咐丫鬟道:“去拿尺子,给渡儿比划身量。”
有人答应一声,转身去取量身的皮尺,北堂戎渡坐到北堂迦身边,看了一眼北堂迦手里绣着的东西,原来却是一条银红撮穗的繁花春水腰带,比正常的长度要短上不少,明显是给他用的,因此便说道:“娘现在做这个干什么,下午也该睡上一会儿才是。”
北堂迦用手摩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头,含笑道:“我在屋内安逸得很,一时半刻的,倒是睡不着了……你这个时候才回来,想来必是已在堡主那里用过饭,睡过午觉的罢?”
北堂戎渡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笑道:“中午倒是有一盘脆烧的紫鳊,我吃了不少,味道好得很。”
北堂迦听了,不觉嗔道:“紫鳊肉质肥厚益补,大热的天,你一个小孩子家,吃得多了,仔细肠胃不妥!”
说着,忙吩咐人道:“把中午的支竹浸马蹄云耳盛一碗来,给渡儿清一清胃。”
她刚说完话,忽然发现北堂戎渡手上的异状,慌忙捧起了儿子的一双手,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北堂戎渡低头看了看手上缠绕着的绷带,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从今日起,先前用来练功的河沙换成了粗石砂,开头都是这样的,已经擦了药,没事,再过一阵就习惯了。”
北堂迦虽然听他这样说,但毕竟还是心疼儿子,皱眉道:“晚上娘再给你抹一遍药……可还疼么。”
此时皮尺已经取来,北堂戎渡蔚蓝的眼睛里透出毫无杂质的温暖笑意,摇了摇头:“成日里练功习武,摔打受罪都是惯了的,一点儿小伤,不算什么事。”
说着,站到地上,将双臂向身体两侧伸平,笑嘻嘻地道:“娘还不快给我量身呢,我还等着早点儿穿新衣裳呐。”
北堂迦也笑了,拿皮尺给他量了身,记下尺码,北堂戎渡又喝了小半碗支竹浸马蹄云耳清汤,然后就歪在阔大的沉香榻上,看着北堂迦做针线。
北堂迦一针一线用心绣制着腰带,一面微微笑道:“渡儿再过几个月就要五岁了,等再有些年头,长大成人,娘便去求堡主给你选一门好亲事,将来儿孙满堂,我就也再无所求了。”
北堂戎渡自幼便早慧得惊人,说话行事,行动举止,都令人无法将他当作幼童来看,这也是北堂迦担心他聪明太过,唯恐折了福寿的原因,平日里和他说话,也都不以孩子视之。
北堂戎渡枕着一只填花薄荷枕头,闻言,不觉一边微微伸了个懒腰,一边不经意地回答道:“娘说的是,以后自然有娘替我张罗就罢了,我不是个女孩子,没有日日守在娘身边的道理,等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也好代我多陪娘说说话,解个闷才好。”
北堂迦见他说的一本正经,自己倒是不禁‘扑哧’一声笑了,道:“娘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以后大了,自然要帮堡主打理无遮堡里的事务,说不定还要经常出门在外的,必是能遇见不知多少好女子,想必自己就领回来了,哪里用得着娘去操心?”
一番话说得周围的几个丫鬟们都笑了,北堂戎渡翻了个身,将脸在枕头上蹭了一下,笑道:“我才不到五岁呢,娘就想得这样远……”
北堂迦拿手指稍稍用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抿嘴一笑:“我还没问你呢,怎么一回来,身上的荷包玉佩什么的就全没了?只剩个挂长命锁的项圈,连耳坠子都不见了,莫非在堡里还有谁把你打劫了不成?”
北堂戎渡微微张了张嘴,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睛咕哝道:“玩麻将都输给父亲了……”
北堂迦没听清,问道:“玩什么?”
北堂戎渡懒懒道:“‘麻将’……快到娘生辰了,我给娘做的新鲜玩意儿,很能打发时间……”
说罢,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再不出声,自顾自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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