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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弦一手托盘,另一只的食指缓缓伸到胸前,慢而坚定地摇了摇,然后冷冷看向沈言:「八百万。」
沈言完全认输了,软趴趴地倒回床上,泪汪汪地看着苏青弦志得意满地关上房门。
沈言的体质看来不错,不错的概念,是来自于等到苏青弦忙碌了一整天也担心了一整天回到家后,就看到沈言穿着他那套心爱的睡衣正在教厨娘怎样做红烧鱼。
本来一进门放下钥匙就直奔二楼卧室,结果正在布置饭桌的张妈神秘兮兮地冲他笑,然后指了指厨房,说「沈先生在那儿呢」。
苏青弦的两条眉毛直接开始聚会讨论打架事宜。他放缓了脚步,镇定地走向厨房,一边走一边想:感冒发烧的人倒还真有精神……
苏青弦甚至已经想好了对着那个白痴猪头应该骂些什么:「你想让我们一家子都病倒么?」——这样的话够冷酷吧?
结果一进门,他就看到一颗包得严严实实的猪头——沈言很自觉地戴了个口罩,但却把苏青弦向来心爱的那套睡衣穿得歪七扭八,袖子卷到胳臂上,衣襟上有可疑的点点花斑,大概是锅里的酱油的杰作。
空气里有着很香的红烧鱼的味道,沈言转头看到他,立刻满脸笑容地巴结跑来:「嗨,你回来啦。」眼睛因为微笑的关系眯了起来,沈言再度以此把自己的年龄缩水了好几岁。
苏青弦抱胸,上下打量着他,不用凑近,以自己那嗅觉就能闻到沈言身上一股子的鱼腥味:这件衣服彻底泡汤了。
对于这种葬送自己心爱物品的行为,苏青弦倒没有多少谴责的意图,而原来想好的刻薄言论,一时也因为沈言脸上分外刺眼的口罩而无用武之地,不过苏大少很快有了新的理由:「你知不知道感冒要忌鱼腥?」苏青弦上下打量沈言的眼神像是无数飞射的小刀子,恨不得把这个二十四小时前才发过烧的家伙,直接包成木乃伊然后整到床上躺平拉倒。
沈言视若无睹,他对于熟悉的朋友远不如与陌生人相处那么善解人意,神经大条到令人惊讶的地步,所以他依旧保持笑容:「张妈提到说你很喜欢吃鱼啊,我烧鱼的手艺是祖传密方,所以想让你试一试。」
这番话顿时把苏青弦满脸的冷意冰消雪融了,他甚至有些太过罗曼蒂克的联想——家有娇妻,洗手甘做羹汤……一时间空气里的味道都变得美好了几分。
「呀,起锅起锅!再不起锅就老了!」大呼小叫的沈言把苏青弦满脑子美好的联想毫不留情地送进鱼锅,苏青弦望望跟自己一般身材的男人,自叹自己的联想似乎太不切实际了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此刻的沈言都与那种浪漫距离千丈。他懒懒地靠着墙,看着沈言指挥着厨娘放葱花,心底有些暖意。就连沈言衣服上那些酱油斑点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鱼腥味都能比上最好的木质调香水。
戴着口罩的沈言满眼的得意洋洋,隔着一米都能把空气变成「夸奖我吧」的字体绕着苏青弦打转,他端着白瓷蓝花的餐盘,回头朝苏青弦献宝,眼都笑得弯了。
苏青弦又想摸对方的头发了,这次他没克制,抬步向沈言走去,抬手就摸向沈言的头发,却被沈言侧头躲过:「你什么毛病啊?我端着鱼呢!去去去,别挡路。」身体也一侧,完全把苏青弦给挡开了,顺便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大男人总喜欢这么做,实在是对自己的莫大污辱!
一旦将苏大少的定位提拔到「好友」的位置,苏青弦在沈言眼里就不值钱了。也难怪,大部分人只会对敬而远之的人或事物肃然起敬,对于熟视无睹的东西才不会花这闲工夫。
苏青弦笑了笑侧身让开,没看到身后厨娘被吓到的眼神。苏家大少啥时候被人用这种口气训过?从父母这一辈开始,苏青弦是名符其实的掌上宝,再加上他本人实在出色,走到哪儿都让人备受瞩目,只恨不能在他走过的路上一路铺满红地毯,哪里有人会白眼相看?而且苏青弦没有生气也没有冷眼,看起来还挺高兴的样子……
厨娘一手端着铲子一手拿着锅子思考良久后,得出结论:沈先生真是苏先生的好朋友啊!
沈言的鱼卖相其实不好,也不知道是酱油洒太多还是煎太久了,鱼皮已经全黑了。苏青弦平时的饮食习惯虽然说不上清淡,但却不喜酱油做的菜,何况他舌头极刁,一向认为好鱼就应该清蒸。所以下筷前还是有些踌躇,不过看到沈言摘下口罩,直直盯着自己的脸,苏青弦就一脸憧憬状向那鱼伸出筷子去。
区区红烧鱼算什么!
不过结果比他想像中好很多,虽然长得颇像黑炭,但却很香。虽然酱油的味道还是让苏青弦不甚喜,不过总体水平还是出乎意料。
大概是苏青弦的表情取悦了沈言,沈言身周「夸奖我吧」的氛围愈发明显,苏青弦原本是忍着不肯给他个痛快,这回见到沈言不吃饭,却直直盯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终于破功,朝沈言微笑:「不错。」
沈言这才动筷,看来心情极好。
两人的习惯都不喜欢在餐桌上说话,所以一时冷场,但苏青弦却仔细留意着对方。沈言因为病刚好,吃的是厨娘特制的食物,更清淡一点。不过显然他也爱吃鱼,沈言一边挟着青菜,一边却直瞅着桌子中间那一盘鱼。
苏青弦看他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实在很像猫馋嘴贪吃却又碰不到的样子。他的坏心眼又起来,夹了好大一块鱼肉往自己的碟子里放,一时引来沈言微有些含恨的眼,苏青弦心中大悦,咬着香滑的鱼肉也觉得味道特别香。
此刻的两人智商都直逼幼稚园小朋友,但是偏偏心情都异常的好,虽然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天凉好个秋,却感觉如同温暖春日白昼。
苏青弦看着焦黑的鱼身,再看看对面穿着那身看来零乱的睡衣,突然想到久远之前,当自己还是少年之时,曾经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像普通人一般,回家有人做一些饭菜,不需要玉食良粟,只要家常便饭即可。那样的生活对于十多岁的苏青弦而言实在是难言的诱惑,他一直认为必定温暖窝心无比。
苏青弦年已近而立,经历之于同龄人而言可谓丰富:因为家境的缘故,他接触过大部分人难以想像,或许也是今生无望接触到的奢华世界;也是同样因为家境的缘故,苏青弦身边的人事变动亦是纷繁复杂,人心更是难测深沉。在这样的世界里,那样简单的「家常便饭」情境是他从未接触过,亦不曾奢望过的东西。
或许少年时的苏青弦曾经渴望过普通人家的家长里短,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他很快就知道,这样的想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无异于奢望。所谓的命运就是当你背负起某些东西时就必须舍弃另一些,因为生命不可能十全十美。那样的平常生活对于苏青弦而言,就是难以接触到的命运另一端。
随着年龄增长,很多无谓的情感都会被人舍弃,某些少时叫做梦想的东西会被大多数的人锁进记忆匣子的最深处,因为现实把一切热情消磨殆尽,直至梦想尘封,而且大部分会等到白发苍苍才从记忆深处把这些东西提取出来以供缅怀,本来苏青弦以为「家常便饭」这种字眼之于自己也应该是如此,或许要等到自己的孩子与当年的自己一般大时才会再见识到这种希冀,却没有想到,因着沈言,放进内心深处的一些柔软愿望会这样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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