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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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王杰希仰躺着，目光空茫而弥散。事与愿违，他脸庞苍白，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记不起现实世界的状况了。那些似有似无的记忆像沙一样从指缝溜走，留给他的最原始的过去尽数笼罩在瓢泼大雨和漫天的阴云里。

那一份记忆现在想来是如此的纤毫毕现，以至于模糊了其他的一切：喻文州童年伤痕累累的脸、顺着脸庞滑落的水珠与污血、经年的暗伤、警惕的眼神、狼狈的姿势。但那双眼睛仿佛深海的涡旋，吞噬了所有的光芒，如此晦暗，如此冰冷，超越了时空，只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寒而栗。他挡在喻文州的身前，低头与他视线相对。而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是被暴雨冲刷淡去却仍然残留的他人的鲜血。最令他难以忘怀的，居然是血珠伴着雨水，顺着指尖向下滑落的麻酥酥的触感。

就在他的心还沉浸在杀戮的余韵中震骇得不可自拔之时，就听到自己那无比遥远、无比陌生的声音，仿佛一道刺破混沌的雷霆，刹那间照亮了整片天穹。

雨声里，他听到自己说：“要我拉你起来吗？”

像是灵光乍现，他的全部神思、他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尽数被点亮了。一串串的数据，一个个的面板，突然之间被点亮了。面前的世界突然模糊，只有喻文州的表情依旧是那么鲜明，那么活灵活现。

自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先是恍恍惚惚，然后逐渐明晰，逐渐变得似乎是恍然大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自言自语道：“这游戏的建模不赖啊……”

记忆的最后，面板出现，上面只有五个字，像匕首一样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享受游戏吧！

他回忆着这一切，心里全然是陌生和不真实。先前发生的不知和谁的那云遮雾罩的谈话依然存在，他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只感觉到隐隐的愤怒与不可置信。然而两句话却仿佛宇宙真理一般，牢牢地镌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一，世界是真实的，不是游戏；

二，想知道真相，就得在天灾里活下来，就得实现自我解脱。

“王杰希！你昨天晚上跑哪里去了，我一直没找着你！”

方士谦拿着一厚叠资料，在走廊上无能狂怒地晃荡的时候，正好碰见从电梯里出现的王杰希。他本来心情很不忿，扬起头却看见王杰希苍白至极的脸以及上面厚厚的黑眼圈。王杰希像个幽灵一样，从电梯里飘出来，就要和方士谦擦肩而过。直到方士谦把王杰希的手拽住，他才回魂一样的转过身来，恍恍惚惚地看着方士谦。

“王杰希？你怎么了？”

方士谦的语气突然缓了下来。他刚刚的那一点愤怒此时似乎无影无踪了，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地变得凝重了起来。王杰希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凉，被他握着的时候，那鲜明的温差就像是冰块落在炭火上，滋滋地冒出阵阵白汽。

王杰希看着蹙起眉头的方士谦，怔怔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一向比较急性子的方士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只是耐心地回望过去，等待着王杰希开口。

王杰希的表情中透露出一阵莫名的空茫，仿佛是失了魂。好半天，他才开口问了方士谦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什么算是真实呢？”

“真实？”

方士谦重复了一遍，“真实……我听见的，我看见的，只要我承认，那它就是真实，我不承认，那就是虚假。难道不是吗？”

王杰希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那什么又算是自我解脱呢？”

他一字一顿地、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方士谦的心一下颤了。王杰希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池平静的湖水，但却仿佛要在下一秒爆裂地沸腾。他突然有种奇怪的直觉，那就是他如何回应这句话对接下来的谈话走向，甚至于更加珍贵、更加遥远的东西，都非常重要。

“我觉得，”

方士谦极其小心谨慎地斟酌着字句，“自我解脱也只是个相对的概念。人活着怎么可能不受任何的钳制，我们所有人不都是带着镣铐起舞吗？”

王杰希的眼睫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应什么字句，只是吐了个泡泡似的，“唔”

了一声。

方士谦凝视着王杰希，从他通透的双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知是在对王杰希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话：“我们活着，只要有渴求的东西，那就会被带上枷锁，带上束缚。你要么知足常乐，在得不到的时候放弃，要么就让那股渴求牵引你前行，不管痛苦还是快乐，都全身心地投入追求的过程，不管结果如何，永远都不要后悔……”

王杰希苦笑了一声，表情看起来充斥着不自觉的凄切：“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活着。”

方士谦的心几乎都要碎了。七年，他和王杰希认识已经整整七年了，两人一起在微草生活也已经整整七年了。第一年，他不喜欢王杰希；第七年，却会为他的任意表情而心旌动摇。但王杰希看他的眼神还是那样，七年来一直没有变过。

方士谦知道王杰希来自外面，但他最开始也没在乎。微草不好吗？他还会有很多时间，他们还会有很多时间。直到王杰希的过去找上门来，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王杰希的伪装实在是太高明了。他不知道谁参与了王杰希的往事，却有一种即将失去的末日感，这种恐慌被他隐而不发，直到此刻，终于几乎要满溢了。

方士谦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王杰希，却发现他的身体像是风中垂死的枯叶蝶，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