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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绿华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索性抱着被子坐起,听着远处的梆锣敲响了三下——已经整整一个更次,为何还没回来?
将近四更天的时候,门才吱呀地轻响了一下,门口进来的冷风扑得她的纱帐起纹,蕙芳蹑手蹑脚地带上门,走到屋内,看见柯绿华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奇道:“妹子还没睡?”
柯绿华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向后躺下,看她轻手轻脚地脱着衣服,忍不住叹道:“为了这档子事儿,冒着性命危险,值得么?”
蕙芳闻言,手停在里衣纽襻上,呆怔了半天,走到柯绿华床边蹲下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地道:“值得,就算被打死了也值得!”
夜晚的微光照在她仰起的脸庞上,早先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此时零乱蓬松,搭拉在肩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活泛的神彩。柯绿华半天不言语,末了自枕头底下掏出这些日子她送自己的东西,塞在蕙芳手里,小声道:“你要干这样事,内外守门的婆婆小子处都得打点,我要这些东西没用,你留着给那些人吧。”
蕙芳不肯收回,无奈柯绿华坚持送还,后来只得收下,心中对柯绿华十分感激,抬身坐在柯绿华床边,低声道:“其实这府里,都不干不净的,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要不让管事的婆婆们知道了,啥事儿都没有。怪只怪小王爷成年之后,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这么些人干耗着没个男人,天长地久下来,谁能熬得住?”
柯绿华听了,微微点头,“这小王爷贪多嚼不烂,自作自受,活该戴绿帽子!”
蕙芳听了,用被子蒙着嘴,咯咯咯地笑了半天,后来轻拍她道:“在这里跟我说这个没事,出去了可别这样口没遮拦。尤其是兰卿和秀菱身边的人,你更要远着些。秀菱大着肚子,兰卿有个小子,都尊贵着呢,想怎样就怎样,谁也惹不起。”
“大着肚子?”
柯绿华心中一震,翻身坐起,看着蕙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啊,就要生啦,人人都说这位小小王子或者郡主福气大,赶在年前年后生,没准正好碰上小王爷回来呢。”
蕙芳说到这里,看柯绿华脸色不对,伸手扶着她肩膀,感到她微微颤抖,“妹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胸口有些憋得慌。”
柯绿华慢慢躺下,侧身向着床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才对蕙芳轻轻道:“姐姐去睡吧,天就要亮了。白天葛婆婆来说了,年下事情多,各处上礼,各地庄子送年用的都挤在一块,针线铺设和几案上都缺人,让咱们俩去帮忙呢。”
“嗯。那你好好休息。”
蕙芳心思灵敏,虽然猜不透柯绿华为何突然间心情不佳,但这侯门深似海,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下了床自去歇息。
柯绿华一直等到蕙芳匀停的呼吸声响起,才在黑暗里伸出手来,轻轻地、一下一下抠着青纱帐幔的流苏边,若是在白天,透过纱账,可以看清床对面挂的那幅“向晚归樵图”
,图上画着重重累累的群山,暮色独照下一个头戴斗笠的樵子倚坐在古松下,意态闲适地看着日落月升。她当初进了这屋子,看见这幅图,就想起自己自北向南,再从南部京城亡命到大草原,看尽三千里明月,楚山秦水,大漠上万里长风,跟这幅图的意境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为了能长随君侧,这两种日子都与她无缘。
一夜浅眠,朦朦胧胧地总是梦见一个胖嘟嘟的东西,像是才出生的小孩,又不太像,绝望茫然的目光看着她,把她一次次地惊醒。
第二天她和蕙芳跟着葛婆婆,到衣库搬东西。这王府里上上下下,到了过年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要换新,柯绿华跟着别的婢女搬了两天,但见绫罗绸缎一匹一匹地自库房运出来,被司缝的人领了去。运完了布匹,她和蕙芳又被派到几案上帮忙,那些忙了一年的司言的、司簿的、司史的、司槽的、司宾的、司乐的……林林总总的王府官,到了年下,都要宴请,平时用不上的几案桌椅此时都要搬下来。
如此忙乱了一个多月,离过年也就不远了。这些日子下来,柯绿华跟后府中的众多婢女渐渐相熟,听着她们欢天喜地地猜着小王爷回来还是不回来,要是回来了看见秀菱就要生了,不知道小王爷会多开心——胸口百味杂陈,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内心苦痛,只有等到夜深人静时,纱帐边的流苏略可缓得一二。
这日她和蕙芳跟众人正在搬运灯香烛蜡等物,猛听咚地一声,有东西重重地砸在楼板上,柯绿华回头一看,见蕙芳呆立在楼道上,一捆香纸沿着梯子扑棱扑棱地滚下去,她的人摇摇晃晃地,似乎要随时昏倒。
柯绿华忙放下手中东西,冲到她身边,蕙芳脸色煞白,怔怔地立着,湘妃色的裙子底下一滩血迹,殷红刺目。一旁的婢女惊呼出声,乱作一团,整个内府最有权利的金婆子闻声,带着随身的十几个婆子向蕙芳走过来。
柯绿华心中大急,眼前蕙芳犹傻乎乎地愣着,似乎被楼板上的血吓呆了。柯绿华顾不上细想,伸手拉着蕙芳噔噔噔地向楼下冲去,金婆子大声地喊着蕙芳的名字,让她俩停下来,柯绿华心下一横,只作没听见,拉着失魂落魄的蕙芳一路快跑冲回两人的屋内。
她手一边哆嗦一边帮蕙芳脱衣服,听着远远地脚步声向着这屋子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心慌之下用力撕下她里衣,卷成一团,左看右看,无处可藏,一咬牙抬起放杂物的箱子,将血衣踹到底下紧紧压住。干完了,回头见蕙芳还怔怔地站着,她轻喊道:“还不快去换衣裳!到里面拿上月经带,躺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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