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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姨娘毫不掩饰地点点头,“是我。”
西屏坐在那端榻上,忙把身子欠过来,“为什么?”
四姨娘看着时修道:“因为听说小二爷对死人的事最有兴致,不管死的什么人,凶手是什么人,只要有蹊跷的地方,小二爷都会一问到底,从不徇私。我想试试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怕传言是假,直说出来,你们反而转头去告诉太太知道,我又要惹祸上身。”
原来是怕太太,自然了,都心照不宣丽华是给太太逼死的,要是给太太知道她不死心,还想追究,那意思不就追究太太的过失?以太太的脾气,岂能容她?
西屏想到此节,了然地点点头,“姨娘是想给五妹妹伸冤?”
“不错。”
四姨娘低垂下眼,隔了会,掉下来一滴泪,“我的女儿一定死得冤枉!”
“她是自己寻短见,姨娘难道没想过?”
四姨娘倏地抬起脸,连连摇头,“不,她不是自寻短见!一个要自寻短见的人,怎么死前几天还和我说说笑笑的?她那时候还对我说,以后若是嫁得好郎君,要接我去她家里住些日子,免得我成日在这屋里坐得发闷。”
时修搭过话,“她是什么时候对您说的这些话?”
四姨娘马上看向他,“就在她死前两月。”
这姜丽华是三年前的夏天死的,据西屏说,她与那李家的婚事是在当年元夕就议定的,一向不满意这桩亲事的人,怎么和她娘说起未来的夫君,忽然变得兴兴头头的?
“五姑娘不是很不情愿和那,那——”
西屏嗔他一眼,接嘴道:“李家。”
“对,李家。五姑娘不是一向不情愿和那李家结亲么?怎么好像和您说起来,又很愿意的样子?”
“我也觉得奇怪,”
四姨娘眯着眼慢慢摇头,“自定下这门亲事后,每逢说起那李家,她都是哭哭啼啼的。可那回里再说起,她忽然又像没怎么伤心了。我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退婚的法子,她只说她自有打算,叫我不要管。”
时修待要张口,看见西屏朝他使了个眼色,便闭上口,改问:“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四姨娘仍是摇头。
时修沉思片刻,没什么头绪,转问起:“听说从前晚凤居就闹过鬼,那也是您装的?”
“不是我。”
四姨娘自己也疑惑,“只有你们回来后这几日是我弄的,我也是听见那些传闻,顺便才想了这么个主意来试你。至于从前为什么闹鬼,我也不清楚。”
时修因她弄鬼的事联想到,倘或还有别的人和她一样,觉得姜丽华死的冤。因问:“这府里除了您,谁还和五姑娘走得最近?”
四姨娘苦笑一下,“谁会瞧得上我们母女呢?我原是个学戏的,无依无靠,被老爷买进来,封了姨娘,这家里上上下下,谁瞧得起我?就连我生的女儿,也给人瞧不起,谁又会和她亲近?”
时修再问不到什么,便和西屏告辞出来,一面和西屏小声说:“这做娘的也做得软弱,要为自己的女儿抱屈,还得装神弄鬼,你们家太太就如此厉害?”
正说着,听见那四姨娘在后头喊了声,回头望去,她在烈烈的太阳底下一步一步地沉痛地走来,眼中含着怀疑和迫切的泪光,“小二爷,我想你不会因为人情世故或什么亲戚情分,就枉顾人命,对不对?”
你是我心里的虫子。
四姨娘是一双小脚,风拂过来,一点点脚尖在她裙子底下若隐若现,太阳将她地上的影子拉得高高的,那脚尖也给拉长了几寸,像杂戏班子里踩高跷的,随时有坠地的危险。
她提起裙子,看态势像要跪下去,西屏忙赶一步来搀住她,“姨娘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手碰着那胳膊上灼热的衣料,她也烫得手颤一下。
时修在门槛外笑了笑,朝西屏看了一眼,“姨娘放心,什么人情世故?我来姜家,和谁都不认得,我只认得我六姨,旁人,和我都没有多大干系。”
那四姨娘总算放心地点头,不要她跪,她便郑重地朝时修和西屏福了个身。西屏心底里不由得流过一阵酸楚,很快又不知淌去了哪里,她僵硬地朝她弯了弯嘴角,“姨娘快别如此,您是长辈。”
四姨娘笑着摇摇头,“我不过是个苦主,小二爷是大人,要查明我女儿的死因,民妇就是给他磕头也是应当的。”
西屏无可奈何地安慰了她几句,这才并时修走到园中来。在林荫密匝的小路上,她不知在想着什么,唇上缬着一丁点泠泠的微笑,始终半垂着睫毛,眼皮给不断滑过去的光斑照得透明。时修一眼一眼地横着看她,觉得那些从她身上掠过去的斑斓的光影是风里的烟花,要连她整个人都带走似的。
他忽然心里牵痛,想到她跟着她娘离开江都的那天。是他头一次有胆量自己骑马,他舅舅拦他不住,只得赶忙另牵了匹马来给他大哥,“这死崽子根本不会骑马!你快去追他,要是跌坏了,你娘还不得和我拼命?!”
他一气抄十几里小路,及至江上的半山腰,看见她们母女的船刚离了码头。西屏小小的骨头就立在那甲板上,她当时太小了,只不过江水中的一星点波光,太阳一个折照,她就在水上消逝了。
他在那半山上哭得厉害,他大哥劝他说:“往后我帮你把她找回来。”
不过是哄他的话,小舟从此逝,后来就再没有她的消息了。
乍惊乍喜的,她又出现在眼前,他想去拉她的手,刚碰到她的袖子,她惊了下,往背后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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