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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枢听罢,愣上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呐呐地说道,“只怕是……全废了。”
林将军张了张嘴,转头看向弓枢,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似乎放大放空了一瞬间,然后才回转了过来,方才也呐呐地重复道,“……全废了?”
弓枢咬牙道,“全废了。”
林将军此时终于伸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视线之内是一只手掌上微微张开的五根手指,指尖泛着浅浅的白意,苍白而无力的手掌虚握的力道。林将军垂下首来,那掩在一片昏暗之中向来僵硬沉稳自信的面色上这才终于显露出几分的苦笑来,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唇角拉扯出的几分无可奈何的弧度,“我只料到此人会贪,然而,若敢贪得那么过分的,那想来……便就不止一个人在贪。”
——傅宗书方才为相,定然不会贪得如此不智。此事,即便他牵扯在内,也不会牵扯甚广,此次贪污军饷的主谋,怕是另有其人。
愣过片刻之后,林将军最后终于还是打破了这满帐得到死寂,——这将会是他此次做出的最大胆疯狂的一次举动。然而……
林将军终于咬牙道,“年前,我会回京一次,半月,给我半月时间,我定会回来。”
在这里的战场上如今也算摸爬打滚了近半年的时间,便是一只兔子也会被培养成一只狡狐,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只狡狐……不论这贪银之人为何人,怎么贪进去的,他定要让这人一个子儿不剩的全部给他吐出来。
——即使是一局必死之局,反掌倾覆之间,他也偏要让这局棋走出一片的活路来。
林将军看着弓枢一句一顿的说道,“我许你必要之时高举免战牌。戎狄大军先前被大伤了元气,以茯苓谨慎的性子近期之内定然不会一再来犯,然而,几番的试探却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你派人守住营地,定然不能被她刺探出虚实,若在必要之时,高挂免战牌,我入京之时,我命你暂代我为二十万大军的总路镇远大将军,领兵挂帅,半月必守玉门关。”
……
林将军挥最后终于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
闻言,弓枢愣上片刻后,那双虎目的瞳仁一番收缩之后,弓将军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银色的头盔,抱在自己右边的怀中,头盔上垂下的红缨缀在一侧,是那一片盔甲的冰冷的亮银色中唯一一缕最为醒目的红。
男人一生跪过天,跪过地,跪过父母,跪过君。
而从军之人,尚还当跪……为将者一人。
弓枢缓缓曲下自己的单膝,两手顺着两侧放于两膝膝弯处,终于也咬牙高声扬言道
——末将……领命。
他前赴疆场之时,正是一年深秋,将入初冬的时候,而如今,已是第二年的草长莺飞,春光正好。官道上的马沿着道一路奔走的匆忙,马蹄踏过官道边上的洼地,水洼里溅起的泥水是昨晚上的春雨淅淅沥沥积下的,道上略显几分的泥泞。
“将军。”
那马上身形高瘦的汉子粗哑着嗓子说道,但很快他又小心翼翼的改口道,“先生,我们已经到盐城了。”
瘦高的汉子一手扶着头上的斗笠,一手拉扯着马缰将马头调转过来,随后便将询问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男子。
昨晚的雨其实算不了多大,打在身上多时才会觉出几分黏腻的湿意,走在了身后的男人拉拽着马缰跟进几步,一身的蓑衣下缓缓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来,指若削葱根,指尖泛着浅浅的白,指节修长,手掌覆上头上的一定箬笠,缓缓揭起,便露出一张五官清瘦似有湛然风姿的年轻人的脸来。那年轻人生得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足堪如画的眉目,脸色倒是略显几分的苍白,连日来赶路的倦意早已在这人的脸上显示出了几分的疲色。
时至昨日,他们已经冒雨赶了一天的路,对于一个常年奔走在江湖的老手老说,趁着夜色冒雨赶路其实都算不上是少见的事,然而,毕竟从离开玉门关那日起,他们已经赶了三四天的路程,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莫说是个寻常的武人多少也有些吃不住了,更遑论这本就不是一个男子印象中本该吟罢风月伤悲秋的士子所该受的罪过。
摘下了头上的那顶箬笠的男子沉吟片刻,只见此人尽管眉目间似乎尚有几分的郁色,而五官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舒缓清俊,印着这日里一夜雨后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朦胧的景致,一笔一划,都自有一番别致隽永的意味。随之,方才又听得那男子终于不急不缓的言道,“进城吧。”
过了盐城,再过一日,长安便已近在咫尺了。
兆空听罢,忽而言道,“便先进城歇息片刻吧,将军。”
林子清拧了拧眉,道,“边疆尚且不得安宁,何况军情紧急,已是半分耽误不得。”
顿上片刻后,又道,“早日踏足长安,此事早早了却,于我才算是安稳。”
在很多时候,在某些方面,林将军的固执是旁人百般也无法动摇一分的,十分出乎意料的固执。
兆空也皱了皱眉,道,“那不如先在城里的客栈用完早膳再自行赶路?索性也不差这几个时辰了。”
林子清沉吟片刻,方才言道,“尚可。”
这一路随行回了长安城的并非只有林子清和兆空二人,只是将军回长安还要提前置办一些物什,便与兆空二人提前快马先行奔去长安。此外,弓枢还派遣了一队百人轻骑一路护送着上百从戎狄和永安侯阵营里救下的一些柔弱的妇孺老儿,和几百退伍的老兵赶往长安城,每隔一月,军中便会派遣这样一支的队伍护送伤兵和救来的妇孺送往长安,再由户部负责安置其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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