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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载恩重难报
回到漪竹院几日未得平静,家下众人皆知府中近日有喜。看这事态,穆清也知道拦他不住了,阿爹必然也已应了。思虑再,打定主意要向庾立坦言心迹,纵是女不能作主自己的婚事,总还是要奋力试一试的。
这一日傍晚,定了主意要邀庾立一见。未及她使唤阿柳去传话,阿柳倒一小跑来,满头的汗,进得屋,来不及喘息平稳,只催促到:“七娘,快,快去前院,阿郎中了风邪,忽地就倒地了。”
穆清脑袋“嗡”
的一声闷响,提起襦裙就往顾彪日常起居的院跑去。冲进大院,家仆乱了一地,个个皆慌乱无措。穆清边往里走边大声问道:“可有请医?”
一个管事的老仆登时回过神来,忙指挥了小厮备车去请医。
“再着人去禀了两位兄长。”
“阿母那边暂先瞒住,不许走了消息。”
“快去备棉帕,还有净水,冷热俱备下。”
“快些替我取了针和烈酒,立时送来。”
一叠声的吩咐下去,老仆及两个管事娘领了众人四散了各去准备。进屋见顾彪已安躺在一张带素色围屏的榻上,四周围了人,穆清忙用手拨开那群人,叫都散开,命人撤去榻上的围屏。只见顾彪口眼俱斜,半边肢体僵直不能自己,见如此情景,穆清再不能自控,眼泪扑簌簌地如断线的珠一般落下。
那边有丫鬟取来了金针,穆清忙拈起一根针,在烈酒中蘸了蘸,将左手用力握住右手手腕,努力控制住手上的力道,不叫自己抖得厉害。又叫惯常伺候的人进来,拿捏了顾彪僵直的手指,心神凝聚,在他手**指甲一分之处扎下去。又在金针抽离处使力挤按,一滴浓血滴落。众人只看得面面相觑,并不知她为何做此举。穆清重又在烈酒中将金针蘸过,快地一一刺了其他手指,每个手指都挤滴出血来。有眼尖伶俐的丫头赶忙以棉帕浸了净水,擦拭了滴过血的手指头。
此时门外又一阵脚步人声忙乱,顾家大郎和二郎,携了家眷匆忙赶来。进门唤了两声阿爹,猛看见穆清正以金针扎刺,大惊失色,“七娘,这可如何使得!你小娘家,怎这样胆大妄为。”
“姑姑且住手吧,祖父已是不好了,若再添出些什么来,如何担当?”
顾二娘满脸是泪,顾不得燕支素粉花糊,珠花耳珰凌乱,只哭喊着。
穆清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厌烦,并不搭理。手揉捏着顾彪的耳垂,使之红肿,正待要下针,大郎却不应许,先是命了几个仆妇拘住了她的手,见她挣扎得厉害,仆妇按拿不住,又命了两个小厮上前拘束。穆清气急,倒没了眼泪,脸色铁青,连告求道:“阿兄许我下针罢,虽不能保阿爹立时就好了,却是有可能保住性命的呀。阿兄再不许,可就来不及了。”
正僵持间,阿柳引着庾立进了屋,顾家大郎和二郎是拘泥陈规的,酸腐气重,到了此时,因无官职在身,也不敢忘了先向庾立行礼。庾立见穆清被两名小厮拘着,形容惨淡,鬟髻散乱,顿时怒火升腾,并不受礼,一手拂开两名小厮,唤过阿柳先行带她下去梳洗更衣。
穆清却不肯离开,依然拈着金针,要继续刚才被中断的急救。那边众至亲家眷“不可,不可”
地呼喊着。大郎向着庾立又是一揖,“庾长史得罪,此事原是顾家家事,还请庾长史莫要插手,七娘年轻不经事,行为莽撞不成体统,叫长史见笑了。”
“庾师兄从小在府里,同我一样是阿母亲自养,阿爹亲自教的,怎叫顾家家事不能插手?”
听大郎此言穆清顾不得什么了,对大郎怒道,又转向庾立,“阿爹如同你亲父,庾师兄此时不能丢开手去,定要让我救阿爹啊!护我救回阿爹,七娘定随你赴平凉郡上任,决不食言!”
此一句,霎时震住了在场的众人。那大郎和二郎并不曾想到她一个小娘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自己的婚配之事,一时羞愤。顾二娘本在一边落水下石,等看穆清如何收场,一听这句,心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生疼,真心实意的眼泪不住落下,遮盖了先前流的泪。庾立本也是聪敏通达的,听她这么说,心里立时明白了两分,或许她原是不愿与自己同去的,应许的是阿母和阿爹,却并非穆清本人,他从未问过她自己的想法。
还有一人,刚刚踏进这间屋。家仆们都傻了眼,忘记通传,仍由了闻讯而来的杜如晦进了这闹场,还未及抬头看屋中情况,蓦地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心里一把炸开,愕,急,怒,痛,狠,悔,各种心绪齐齐涌上来,身形定在屋门口,一动都动不得。
“七娘,你要如何救你阿爹,只管动手吧,所有的后果,我替你一力承担。”
虽说杜如晦同屋里众人一样被穆清一语惊镇住,但只短短一息,他便回过神,突然开口,语气淡漠地说了这句。众人都被他突然的声唤醒。
大郎被激得愈恼怒,顾不得仪态礼数,指着他怒道,“杜克明!”
杜如晦却并不理会,目光坚定,神色平静地看向穆清,“七娘,还不动手,要待何时?”
穆清臂上没了先前小厮的束缚,一手甩开庾立的手,迅将金针蘸了烈酒,对准顾彪僵硬的一侧的耳垂连扎两针,用力挤按出血滴。在一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她已完成了施救,丢开金针,瘫坐在榻边,无声地流着泪。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短襦,顺着她的额头流到脸上,混合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屋里奇异地安静了片刻。庾立蹲下身,扶住瘫软的穆清,低声安慰。那边顾二娘脸埋在自己阿母怀中,嘤嘤地出泣声,全没了平日里的跋扈样。一时都没有人说话。
不出一会儿,出门请医的小厮来报,已请了相熟的医来,大家都整肃了,忙将老先生迎了进来。自有家仆过来多点了一盏灯,老先生坐到榻边,一眼看到顾彪耳垂上的血珠,微微颔道:“幸而贵府竟有通晓古医籍之人,已先行料理过,或许可保顾先生一命。”
大郎形容略有尴尬,仅作揖称谢,并不多言其他。老先生细把了一回脉,观了一会儿颜色,退到隔间,对大郎说:“风为春季主气,且风者,病之始也。顾先生是因感了风邪,气血逆乱,才猝然浑昏仆,以致半身不遂。须得在指尖耳垂等血行凝结处,刺破皮肤,放出一两滴淤塞之血,方才有望保了性命,却不能保十分,十之四五罢了。余下也只能制了五邪菖蒲汤加几味续命的药,熬了喝去,看各人造化。眼下该做的,贵府上已有先行过,某这就去开了方,若是顾先生能转醒,尽快喂了药才好。”
说罢,便要了笔纸,自去开了方。
大郎遣散众人,只留了他自己和二郎,并两位夫人照拂。穆清好言恳请大郎允自己在榻侧看顾,没想到大郎只淡淡的说了句,“恐人多手杂,乱了方寸,况且眼下天也晚了,阿爹需要静养,不相干的人暂先散了吧,若一时阿爹醒了,再遣人送消息去。”
一句“不相干的人”
,听在穆清耳朵里,说不出的滋味,虽说素日以阿兄称呼大郎二郎,但他们毕竟未能当真将自己看作家人。无事时,还能以礼相待,有了些许变故,就成了不相干的人了。不仅自己,就连庾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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