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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得绸桑用袖子遮住口唇,弯弯笑眼打量着白毛怪那副蠢样子,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在幸灾乐祸。
难自渡的细银针少白不是没领教过,第一次来时也被拿来练手,镜婆的意思是不练针法算不得好医师,但总不好难为外人,浊姬的手下多少也算是自家人,练练就练练吧。
那时候少白冷笑一声,违心说了句“真是三生有幸,这泼天的福气怎的就这么不开眼轮到我了呢?!我谢谢你!”
往嘴里塞上一条白巾,一副等死模样,看表情还以为是英勇献身,实则心虚得很。
不过实际上倒也不怎么疼,就是瞧着施针之人犹豫不决的样子很是瘆人,每落一针都是屏气敛息,时间一长再多耐心也要耗光。
少白捧着白毛怪的脸上下左右检查了个遍,关切道:“镜婆真是厉害,你现在都愿意主动说话了!嗓子还疼不疼?身上还有哪里难受?在这儿可否吃得饱?穿得暖?可还缺什么?她有没有说你何时能回去?我在半更雪想你得紧,若差什么就同我讲,我想办法也给送来。”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多到白毛怪被问得情急,一时间竟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只飞快点头,又赶紧摇头,憋了半晌最后答了个模糊至极的“好。”
他大概想说自己哪里都好。
白毛怪低头呼出一道又重又长的气,伸手在怀中摸了又摸,掏出一块温吞的苏叶糕捧到少白面前去,那苏叶糕像是白白胖胖的小耗子,十分喜人,目光由下向上,终落在少白脸上,面上表情一如融化的冬冰。
接过苏叶糕,吃得唇边沾满了红豆馅儿,像是头一次尝到苏叶糕那般欣喜,吃完了便坐在榻边儿,玩弄着白毛怪冰凉的指腹,白毛怪倒也任她摆弄,谁也没发现原已跨进门槛的绸桑是何时出去的,不知不觉,悄无声息。
少白想着如今他们两个吃人家的嘴短,白毛怪又是个不通人情的,跟自己这个先天有缺的比还差上许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浊姬不许我乱跑,你在这儿只有他们能照顾你,要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便不要置气,若是能知道你为何……”
说至此,她环视一圈终还是把不死之身咽进了肚子。
“罢了,退一万步讲,能将你嗓子治好就已经很好了,事情总要一点点解决。”
心绪若泉眼喷涌,想起什么就说什么,“镜婆是不是知道你的秘密了?那是不是云起也知道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白毛怪为了让少白安心才摇了摇头,心里却在苦笑,自打来了难自渡什么药都喝过了,他一住下,镜婆就三天两头不着家,刨除三千年的野山参,还有凉拌蜈蚣、生吞蟾蜍、盐卤的蝎子,说镜婆要拿他炼制全天下最毒的蛊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一见镜婆,白毛怪便晓得又要吃什么奇怪东西,还美其名曰以毒攻毒,吃下去有时肠胃翻江倒海,有时下腹疼如刀绞,不像是治病,倒像是要命,说不好是看他不会死索性拿来试药。
他手指流连在少白掌心的绷带上,反手去探少白的经脉,现下灵气充盈,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梨林里,泊夜已挥镐将坑填了回去,临了还不忘踩实,步远的另一棵树下一抹青色人影伫立。
绸桑两只手交互插进袖口,斜眼睨着一声不吭的泊夜,方才少白一口气问出的那些话他甚至都没等到听完,便打消了在屋子里长待的念头。
泊夜权当做没瞧见有那么个人,将镐放到砖墙边上靠着,解开襻膊,面上虽大汗淋漓,可看着亲手打理的梨林却也极为欣慰。
“镜婆去城外山上顾那几亩药田,你竟没同她去,初来时我见你与她形影不离,何时改的性子?”
绸桑对泊夜的语气似乎与对旁人不大一样,怎听着阴阳怪气。
泊夜微微一愣,没有吭声,窄长脸上一双剑眉,一身黑色羽衣在光下隐隐泛着光泽,一副清贵相,可甭管是何身份,而今都不过是在难自渡里种种花摘摘草,捉一捉毒虫罢了。
“想来也是,世人皆难入乌氏的眼。”
绸桑佯装客气,假情假意就好似从匣子里取出散着霉味儿的衣裳,当着泊夜的面儿刻意抖了抖。
乌氏是北禺最西的一个部族,位于尾水之畔,神困山里,尾水自神困山顶向下分流,密林深处乌氏族人随水而居,从来不问世事,便是南邵北禺打了这些年乌氏部族也从未插手过。
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北禺其余的部落对乌氏颇有怨言,但乌氏画地为牢从不出神困山,就算有怨言也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谈时埋怨上几句。
秋风将院外的红枫卷了几片进院,泊夜随手取了身旁的扫帚便踏着步子去了。
绸桑斜斜靠在粗糙扭曲的梨树枝干上,眸子里映着泊夜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动声色打量着,似是思量些什么,眼瞧着黑影逐渐隐没于漫漫雪白落花之中,微微垂首低眉,一丝鄙薄蔑笑若夜空流星一闪即过。
青色小兽在屋顶上窜来窜去,瞧着欢快得紧,秋风扑面而来,它站在迎风处挺直了胸膛闭着眼睛耸动鼻子细细嗅着,许是察觉了什么,纵身一跃跳到梨树上,站在枝头歪着脑袋瞧了瞧树下的绸桑,眨眼之间化作一团青色荧光一头扎进绸桑怀里消失不见。
难自渡外,镜婆一手拄着拐杖,胳膊上挎着藤篮,顺着一家又一家墙根儿底下慢慢行在阴影之中,风带走她身上的味道,已是离医馆越来越近。
绸桑提着袍子走到窗口,斜眸留心日头落到了哪里,缓缓开口:“或许我们该走了,用不上半刻钟镜婆便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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