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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
周怀年从桌上摸到烟盒,想抽,却又顾忌地看了聂绍文一眼。
聂绍文摆摆手,像是开了恩,“抽吧抽吧,不让你抽的话,我这故事也没得听了。”
周怀年挑出一支烟含在唇上,笑道:“我以为你多有医德,合着为了听故事,让病人豁出命去,也是可以不管不顾的。”
“嘁~别贫,你还没到要死的时候。”
说着,聂绍文也从那特质的银色烟盒中取了一支烟出来,叼在嘴里,就着周怀年点剩的火,凑上去。
烟点着了,聂绍文吸了一口,又对他说道:“别的就不用你多说了,你就讲讲,为什么站着不动,白白挨了那家伙一下。”
“你这一句不用多说,却让我不知如何说起了。”
周怀年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用一根手指撑着额角,另一只手上,指间的烟还在燃着。白色的飘烟一缕追着一缕,发散着人的回忆和思绪……
江家大少爷成婚那日,可谓宾客盈门,排场十足。北平城里但凡与江家有点交情的,全都来了。还有那些不在北平的,也都来了。唯有江大少爷那位挚友——周怀年,没有来。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江府中连空气仿佛都带着令人愉悦的喜气。然而,在那间不过几平的贫寒陋室中,有人连呼吸都充满了悲伤与哀痛。
跪在床边的周怀年,红着眼圈,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娘,您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找大夫,我这就去找大夫!”
躺在床上的母亲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嘴角嚅动着,想发出声音,却已经无济于事。
站在周怀年身边的邻居大婶摇摇头,叹了口气:“阿年啊,我看还是给你娘把上路的东西都备好吧,我看她这样,恐怕……恐怕……”
“丁婶,您别说了!我现在就去找更好的大夫!”
周怀年说着,朝那大婶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丁婶,辛苦您再照看一会儿我娘,辛苦了……”
丁婶看他这模样是当真心酸,她点头应下,心里不落忍,便又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塞到他手中,“好孩子,你拿着,快些去快些回吧,别让你娘等太久。”
周怀年眼里噙着的泪终于落下,他将钱袋紧紧攥在手中又给眼前善心的妇人磕了一个头……
这些日子,他已经给他娘换了不少的大夫,可所有大夫看过以后,都只是默默地摇头,而说出口的话大致一样:“若是家境好点,还能拿最好的山参给你母亲吊一吊气,可你们家的境况都已经这般了,还是将钱花在身后事上吧……”
周怀年抹了一把眼泪,朝着江家药铺的方向跑去,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心知,没有一间药铺会将最好的山参便宜卖给他,更别提赊账,眼下只有江家药铺他还能尽力试试。
今日江府大喜,连江记药铺都贴上了“囍”
字。周怀年走到门前时,眼睛被那门上大红的字灼了一下,却还是抬脚迈了进去。
今日,留守铺子的伙计不多,得力的全都被喊去帮忙、凑热闹去了,剩的两三位新工,外加一位平日嘴坏的管事显然都带着点愤懑的情绪在消极怠工。当周怀年带着最后一点期望跑上门来时,那几个人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抓药还是看病啊?看病,大夫可不在啊……”
管事歪站在柜台里,一手随意地拨弄着算珠,一手伸出留了好长指甲的小拇指探进耳朵,时掏时搔。
周怀年从没求过人,更没有过以江柏远的名义去他家药铺求个大夫或者求副药的情形。若不是今日走投无路,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这样在江家药铺里低三下四。眼下,隔着那张长条的抓药柜台,他站在药铺管事的对面,脊梁并不像以往那样挺直着,他的双手甚至在紧攥柜沿,指尖都已发白。
“先生好。”
尽管已是一头急汗,周怀年仍不忘教养,“我是江大少爷的好友,我母亲病重在床,情况十分危急,我想……我想从贵店借几支质量上乘的野山参,给我母亲吃吃看……”
“吃吃看?”
管事好似没听到他的前半句话,却挑出后半句话来将他揶揄,“你当这上乘的野山参是白菜还是萝卜呐?就瞧你这打扮……”
他终于抬眼,用一种睥睨的姿态上下打量着一身粗布麻衫的周怀年,“我看,你是连野山参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吧?快走快走,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做生意!”
他像轰苍蝇似的摆了几下手,复又低下头去,继续享受掏耳的快感。
周怀年有些急了,他向前一步,攥着柜沿的手松开,接着直接按在了柜面上,“先生,我与江大少爷素来交好,我今日是真的急着要救人,才这样冒昧上门来求,还请您……请您能看在他的面子上,通融通融,等日后我有了钱一定还清!”
周怀年说着,哗啦啦将钱袋里的钱都倒在了柜面上,有丁婶儿给的,也有家中所剩不多的一点现钱。
管事的乜斜着眼,看了看散落在柜面上那些有零有整的铜板毛票,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哦,原来你就是江少爷那位穷酸的朋友啊?你不知道么?江少爷早就嘱咐过了,要是有他的穷朋友找上门来呢,那就给几个钱打发走,别做没必要的纠缠。
他说着很不耐烦地拉出柜面下的抽屉,随意抓了两张票子拍在那些散钱之上,“喏,这些足够你买副棺材了吧?”
周怀年的眉心正在蹙起,胸腔内似有一团无名的大火熊熊将他烈烧,他绷紧了神经,在努力克制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先生,我是来求药的,不是来要饭的,还请您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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