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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很快明白了,这通怀柔的“谆谆善诱”
,不过传达了一项中心思想秦立公需要一名绝对效忠于他的会计和部属。她在军统本部没有根基,也不属于任何派系,这一点,在来石州前,秦立公想必早已打听清楚,这大概也是他敢用她的原因之一。对于领导而言,会计的忠诚永远摆在首位。不过,从这一点展开去思考,刘昌,莫非已经逐渐失去了秦立公的信任?
她当即立正敬礼表忠心:“从踏入特校那刻开始,温宁只是,也只能是石州站和校长的人,必不负校长厚望。”
半途遇袭
次日上班时间,果然如秦立公所言,温宁前脚进办公室,后脚就有勤杂员小赵奉命将装满帐簿的纸箱送到。
晚半步进办公室的蒋蓉蓉一眼就瞥见了,说:“哟,小赵亲自送来的,校长真是心疼小姑娘,怜香惜玉的心,都快偏到胳膊窝啦!”
对她的怪腔怪调,温宁已经习惯,特地当着她的面打开纸箱露出帐簿,“校长昨晚给我交待的任务,醉川楼的帐本,三年的,这么多什么时候看得完!蒋姐,今天你工作忙么,能不能帮帮我?”
“去去去!”
蒋蓉蓉连忙推手,挑眉指着自己的办公桌,“我哪有这闲功夫!再说,校长单独给你的‘恩惠’,牙齿嚼碎也得吞下去!赶紧搬开,把东西离我远点,这种机密材料,你新来的不懂,我还得避嫌!”
早料到蒋蓉蓉会推脱,温宁微笑着抽出两三本,将纸箱塞进办公桌下面的柜子。
作为日谍的重要巢穴,醉川楼即便需应付税政稽查,帐簿不敢过份作假,但应当会未雨绸缪,不可能完全真实反映日常经营情况。因此,其实温宁对在帐簿内找新线索这件事,不存多少希望。只不过财务尚未移交,手头上没有工作,姑妄行之没有丝毫损失,也就埋头仔细地查看起来。
她从记载时间最早的帐簿开始查看,那是民国二十五年,西历1937年11月中旬,南京沦陷前不到一个月,这说明日本对国民政府西迁的战略部署早有预测,预先已把钉子插往西南要塞。这半个月的帐本很薄,基本记录餐馆开张前的启动情况,接手原先经营不善的酒楼,每年租金一万法币,相当于温宁这类军统普通职工的十年薪金,就算近期物价飙涨,同比重庆,这个价格也相当令咋舌。这可以解释为原有的家具设备一应俱全,且有部分库存的酒水物资,省去了大笔添置费用。当然,更能体现日谍急于盘下这栋酒楼之心情迫切。再往下看,是一些零星的购置生菜米油的开支,数额很小;从发放职工薪金的记录分析,此时除老板江中雄夫外,员工仅有两人,一个帐房,一个打杂,应当是该据点的核心成员。职工并非一夕之间全部招录到位,差不多陆续花了三个多月才录齐十八人,期间甚至辞退了人。不过,自录齐后,人员差不多固定下来,温宁一直翻到1938年6月的帐簿,发现基本没有变更。
“温小美女,在看啥呢?!”
温宁正边看边想得入神,身后有人敲她的座椅,回头一瞧,原来是刘昌,连忙站起问好。
蒋蓉蓉没有这么客气,抬头似笑非笑地说:“嗬,组长,有事的时候找不着你,这会儿从哪个金窟窿里钻出来了?”
刘昌自然不会说,他刚从审讯室被放出来,“听说昨天干了件大事儿?我也没放闲,校长另有安排”
温宁一本正经地替他打掩护,“刘组长深受校长器重,干的更是大事儿,可不是从金窟窿里出来的。”
刘昌重重咳嗽一声,说:“小温,财务交接的事情,缓两天再办啊;小蒋,赶紧地,把前几个月帐做出来,别老太太赶集,慢手慢脚,耽搁了正事。”
蒋蓉蓉一听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马老腿慢,人老嘴慢。老娘手脚是慢,不比你这条跟着屁走的狗腿子,嗅着气味就撒开了跑!”
温宁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刘昌会回过头对骂,谁知他背着手转身就走,权当没听到,嘴里还念叨着:“我得往补充兵团打个电话。哼,韩老大是吧,土匪、流氓!特校放了你,兵团能饶过你!敢污蔑我,不让你脱层皮,咱这个刘字倒过来写!”
听刘昌这样说,韩铁应该已经被移交给补充兵团,他违反军纪带头闹事,回去后恐怕会吃点苦头。如果刘昌利用在补充兵团的关系“加码”
,苦头自然更大。温宁暗自思忖此事时,韩铁的身影不知不觉又浮现脑海。想到他,一时好笑,一时觉得可爱有趣。大概进入军统以来,身边充斥的春装刻板沉闷,锱铢计较,心计深沉,每日需与他们斗智斗勇,已有太长时间没有出现这样鲜活生动的人物了。
她想,韩铁这样的人,他的土匪生活必定生动多彩,而她的那些战友们,在前线的战斗同样多彩而壮烈。哪像她这样,憋闷在这所学校里,整日里琢磨别人的心思,虚以委蛇。无趣无聊的孤身战斗,让她毫无热情和建树感,石州的地下党组织又在哪里呢?来之前,妙手并没有告诉她联络方式,只说必要的时候,地下党组织会主动联系她。
正在思索时,楼下和走道传来一阵喧哗叫嚷声,她推开门,正碰到快跑上楼来的罗一英,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余南回来了,刚被抬上去!”
罗一英匆匆扔下一句话,飞奔上三楼。
余南回来了?不对啊,按照车程,她不可能这么快从重庆返回。
抬上楼?应当是抬进秦立公的办公室。为什么要抬,而不是自己走?
难道,她受了伤?
想到这里,温宁心怀大乱,走回办公室,匆匆将正在查看的几本帐簿锁入柜中,也快步小跑上三楼。蒋蓉蓉见她神色不对,赶着尖声追问两句,温宁哪有空理睬。
秦立公的办公室门前布有守卫,温宁打过报告,意外地被允许入内。
她一眼就看见斜倚在单人沙发上的余南,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打着绷布的右臂上仍有血色沁出。
“……袭击我们的是日本人,他们相互配合变换方位角度攻击时,说的是很简短的日语。还有,乐队长说,他们使用的手雷是改良后的九九式,杀伤范围有30米,落地即炸,因为资源紧张,产量有限,主张配给特勤人员”
负伤的余南正在向秦立公汇报,思路清晰,表达准确,站在左侧的罗一英笨手笨脚地为她抹拭额头的虚汗,何曼云则在记录。
面前这一切,让温宁放缓了急于奔向余南的脚步,与她两厢对视,确认并无大碍后,静默地站立聆听。
“你说,凑晨三点左右,你们在西溪遇袭?嗯,那里距离重庆约一百公里。”
秦立公一边发问,一边在墙面上张贴的四川省地图上指点具体位置。
“对!”
余南急切地说:“校长,具体情况来不及细说,我返回途中荒山野岭,勉强找到一匹马,一直没能找到电话,您赶紧向本部致电,让他们派人往西北合川方向接应乐队长!当时事发突然,小张为救我们殉国,我也负伤没了战斗力。他和我只能兵分两路,一个往重庆送密码本,一个回特校报讯。他孤身一人引走了追兵,十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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