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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永远赶不上状况,柳叶飞来不及再多想什么,掌中木刀朝前一递,对准巨狼的咽喉狠狠一斩。
没有预想中刀刃切割着皮肉的滞碍感,像是一刀斩在了空气里,柳叶飞心中怔然,右肩却有些冷、有些热、有些麻木,随即就是深入骨髓的痛!定神看时,自右肩以下,他的整条手臂都正好被巨狼利齿所噬——没有立时连骨断掉,那是因为有别的东西已经吸引了巨狼的全副心神。
一口赤光滟滟的长剑正钉在狼头之上,剑不过是二尺多长的寻常铁剑,剑柄以石青色苎麻纱裹成辘轳之形,显然是文士佩之装样子的饰剑。这种钝剑,本来拿去切豆腐都嫌不凑手,偏偏不偏不倚地钉进巨狼的右眼里半尺多深,微黑腥臭的狼血溅在剑身之上滋滋作响!
耳听得巨狼痛嚎一声,深陷右肩的巨齿微松,已经疼得有点神志不清的柳叶飞也是大叫一声,也不管他的右臂就剩下些皮和筋还连缀在身上,就这么疯狂地朝前一挣,左手奋力捞住了那口插入巨狼右眼的剑,死命朝前一推!
赤光滟滟的铁剑就这么通身贯进狼头之中,只是,玩老了刀剑的柳叶飞分明觉得,那把剑在整个没入眼球之后,就很痛快地从中折裂,断开。像是某道他小时候在老家吃过的名菜泥鳅钻豆腐那样,断开的剑刃无视了他握着剑柄的推力,如受热的活泥鳅般狠狠朝着巨狼的眼窝深处钻下去。
眼角的余光扫到周围的景色不停地上下翻腾,他身子一歪,嘿嘿低笑着,就这么攥紧了剑柄,一头昏了过去。
赵亚龙不知道何时策马离开了他的中军,行至已经软软趴伏于地的巨狼面前,看着无数青白色的磷火如万千萤火虫般从巨狼的口中、眼中、身上的伤口中飞散出来。这位走了十常侍门路搞了个散官勋位的洛阳道上大哥忍不住抬起头来,注视着飞散到夜空中的无数青白光点。
月下清辉遍洒,如银冷光之中,青白色的磷光飘飘然地渐渐四散在空气之中。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点点磷火反倒没有被月光掩映住本来的柔光,却像是灯下落雪时,反射着灯烛火光的雪花,变成了月光磷火两不相融却又相容的异样景象。
抬起手虚虚一触面前飞散如萤的磷火,赵亚龙不由得轻轻叹息道:“真美啊……这,就算结束了吧?”
“是很美……应该是,结束了。”
他的二把手花启生像用掉了全部精力般地回应着。
刀剑难伤的狼皮、噬金破甲的狼牙,这些妖物精气滋润而成的物件,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广义上的所谓天材地宝,而现在,它们都是大枪府的战利品。只是还留在战场上的人们,已经没有力气去专心清点这些,只有临时客串起带队医官的赵亚龙,一边不太专业地扛起早已昏倒在巨狼尸身上的柳叶飞,一边看了看他家已经深度昏迷人事不省的墨衫管事手里不曾松开的断剑。
说是断剑其实也只剩下一个剑柄而已,而且那裹着石青色苎麻纱、缠成辘轳形的剑柄,怎么看都未免太眼熟了些。
自今以后还是有机会再相逢的吧?——虽然还算不上是熟人。
如此默念着,赵亚龙又复想起自己亲笔签下的那分交易文契,忍不住还是有点肉痛地嘬了嘬牙。
“虽然还算不上是熟人,但是山中夤夜相逢道左,也算是有缘吧。”
一手扶着道旁树身隐泛青意的白桦,看上去就像个疲于奔命而中气不足的落魄儒士的魏野讪讪笑着,向面前的女子伸出了手:“小娘子莫怕,小生我也是进山扫墓迷了路,幸好遇见了归家的樵夫指路,才知道回洛阳城走这条小道最近。这山中虎狼猫狗不少,小娘子一个人走道未免太不妥帖,不如与小生同行,路上也相互有个照应。”
这话就未免说得太不尽不实,一剑射穿那妖狼的要害之后,这名为书吏实则是个半桶水方士的魏书办就离了藏身的小峰顶处,把身边一应书符施法的墨盒、搭剑射妖狼的桃木弹弓、半路上指使司马铃拣来的镇墓石碑之类杂七杂八的玩意通通用包袱皮卷了,三步一摇地朝深山里走,也不知是他贼大胆还是天生不分西东的路痴。至于扫墓云云,自从北邙山上闹出妖物食人的传闻,洛阳城里的好汉子们顿时都成了娘们,鲜少再提什么“祖先庐墓乃人子孝心所系”
的《孝经》根本道理。除了高门大户的家主强压着诸如赵亚龙之类亡命徒头目上山除妖外,实在看不到什么纯爷们能够重现一下刘向《孝子传》里头的光辉事迹。
();() 被他搭讪的小娘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头挽着堕马髻,一身淡黄襦裙,完全是洛阳城中常见的少年妇人打扮。只是这看上去柔柔怯怯的小娘子,独自一人坐在山路边的草丛里,那衣裳未免太干净了点,衣上不但见不到尘土,连碎草末子也不见一星半点。
比起来,魏野的打扮未免就太不讲究了,袖口上、青衫摆子上,不是灰就是枯草碎屑,一双皂布靴还微微有点开线,要是脸上再多积些灰泥,就像极了遭灾逃难的倒霉鬼。
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不怎么正经的男人,青衫儒巾,虽然看着轻浮了些,有点洛阳浪荡士子的模样,但还不是什么真正作奸犯科的坏种。小娘子略一低头想了想,还是一裣衽,行了一礼:
“小妇人深感先生好意,只是小妇人向来有个夜盲之症,晚上看不清路。所谓‘嫂溺叔援之手’,若是先生肯多多从旁扶持,妾身便感激不尽了。”
这句《孟子》里的典故,放在这里并不合适,然而此刻士家教养女儿,授以诗经再配上班女史的那几篇闺训,就已经是不得了的诗礼传家的大族。面前这位小娘子能有这样的学识,也算少有的异数。魏野轻轻一挑眉毛,目光从面前这女子那遮在鬓发后白皙滑腻如新纺茧绸般的脸蛋一路滑到曲线柔美的下颌处,了然地抬手蹭了蹭鼻尖,这才将左手朝前一递:
“如此就恕我逾礼了。”
也不知是这位有点落拓气的小文吏是不是像很多初到京城的少年那样,脸嫩如刚出锅的蒸饼,偏偏为了那点愚蠢的男人自尊,摆出个花间老手的姿态。如果魏野没有为了那点方便,而把一双大袖用绦子捆扎在上臂处,那么他现在或许能像每一个夜宿酒家的浪荡子那般,借着广袖遮挡住了一应窥视,在一笼私密的小天地里恣意卖弄手指的灵巧,交换指尖上来的触感与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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