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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搬家 老妻（第1页）

林大军回到家，跟孩子们看了调动函，说一切都办好了，房子也找好了，要搬家到L城去，几个大的都惊叹林大军办事的度之快，不过想着是林大军找了老战友，也没多想啥。

搬家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的，还有着不少事要处理。

先是这个院子怎么办。几个孩子的意思都是想把这院子留着，这院子里有太多回忆，妈妈的坟还在这里，他们每年清明节，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还是要来看妈妈的。林大军的意思是卖了，就是回来也可以住招待所，他还是怕万一追查季家的人会查到这里。最后大家商量着，先把要卖房子的消息放出去看情况再说。

再一个就是小婉的工作问题。大家商量着，小婉的工作有三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先留着到小婉不得不上班再说，就是人不在文华县，天天吃空饷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也不太好意思不是，就是不上班，你也不能让厂里天天人都见不着；要么就是把这个工作卖掉，也能卖个八百块钱左右，可是没有工作，小婉会不会就要下乡，那可是坚决不行的，谁都不会放心；第三个就是想办法把小婉的工作也调到L市去，但是在文华县你可以说是因为母亲的原因不上班，到了L市可不行了，没人会因为这个原因容忍你，年纪也不够。

小婉的意见是，她想把这工作卖掉算了，至于下乡的问题，大不了她就去上高中嘛，还有三年的时间，到时候还不知道要不要下乡了，到时候再说。

林大军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先去了运输队。

他本来想着，工作调动这事是最容易的，可是到了队里，队里却死活不放人。

开玩笑，林大军平时除了出车，还带着人给队里的车做保养，车有问题，只要不是牵涉到要换大零件的问题，林大军都能自己上手修了。要是他走了，不说要找个跟他一样经验老道的司机有多难，队里最少再找一个专门修车的师傅，还不一定好使。

队里一正一副两个队长齐上阵，死活劝他，连给他再开一份修车的工资的话都说了，就是不愿意在调动函上签字盖章。张师傅在旁边帮着劝都不管用。

张师傅是知道，林大军是非走不可的，一个是带回来那小孩儿，一个是林大军天天在外面，三个小的自己在家确实让人不放心，林家又闹了抄事那一门子事，露了富，林大军队里是绝对留不住的。

他冲林大军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办别的事儿去，等他走了，才跟两个队长说，晚上跟他一块儿去老林家喝点酒去，再劝劝他。

他心里明镜似的，老林是一定要走，就多出来一个萝卜坑来，他在两个队长面前卖个人情，一是帮了老林，二是想把他的大儿子弄到队里当临时工来，自己好带带儿子啊，临时工当着当着，有机会就能转正，那样他就可以提前退休让二儿子顶自己的班，一下子两个儿子都有了工作多好。

林大军又去了食品厂，跟厂里革委会主任和肖主席说了林家要搬家的事，还说了想把小婉的工作卖了的想法。厂里倒是同意，毕竟现在小婉又不上班还拿着钱，工作卖了起码这份工作有人来干活了。林大军托了肖主席帮着打听着看看有人想买工作没有，八百就行，肖主席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还跟林大军说，L市是个大城市，肯定比文华县展要好得多。就是林家搬走了，有啥事她也会帮着照看着点，美兰那里他们就是每次过节过不来，她也会帮林家去看看。

林大军就告辞了。刚出门，肖主席就追了出来，悄声跟他说，这工作她买了，她家二闺女明年高中毕业，正愁孩子要下乡的事，就是她家一下子拿不出来八百块钱，给她两天时间到处凑凑，让林大军别再找其他人的。林家的院子要卖的话，她这两天也赶紧找人问问。

出了食品厂的门，林大军没有去办别的事，而是拐到了县里大食堂大师傅的家里，在他家后门处敲了三声，门就打开了，他问了问，花四块钱买了一只用干荷叶包好的烧鸡，又到供销社找熟人买了一瓶白酒，一包鸡蛋糕，狠狠心，又花三毛钱买了一包不要钱的高价大前门，提着这些东西并没有回家，而是骑车到了张美兰的墓前。

这还是张美兰下葬后，他第一次来。

张美兰虽然去世也就不到二十天，但是墓上却已经冒出了一些小草芽。林大军弯腰把这些草细细地拔去，把烧鸡和鸡蛋糕摆在墓前，又在墓前一排点了三根烟，开了那瓶酒，在坟前洒了半瓶子，自己坐在坟前拿着剩下的半瓶子酒，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一边慢慢抽着烟，一边跟张美兰说说话。

“美兰啊，我来看你了，这么久没来，你怨不怨我？你别怨我，我也是没办法，这事那事的，就老是把你放在后面。”

“我老林这辈子对得起所有人，就是对不起你啊美兰，自从嫁了我，你没过几天好日子，先是为了我担心受怕，后来就一个人带着孩子。我年轻的时候混，我不知道对你好，也不知道带个孩子有多难，孩子们怨你对他们抠，有钱都不给他们吃好的，我知道都怨我，怨我年轻时候不知道对你好。美兰啊，你在那头走慢点，等等我，等我过去了，我给你赎罪。要是你等不及我，先走也行，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我下辈子给你当年做马补偿你。”

“你放心，三个孩子我一定给带得好好的，给老大攒钱成家娶媳妇，给小婉找个好人家儿，好好把小宝养大，你不知道美兰，咱家孩子们现在可有出息了，老大有本事，交得朋友都是有能耐的，比他爹还能耐，比咱年轻时候可强太多了，咱那时候脑子混，做事都不知道要想一想的；小婉也厉害，你说你美兰，你不知道咱闺女做饭多厉害，以前你老是怕刀子糟蹋东西，又怕她做饭烧着自己，有时间就盯着她做饭，你可是亏了嘴了，我跟你说，咱闺女就是个天才！看见啥都会做，做的还好吃，你可是没口福，就是吧，你怀着咱闺女的时候没吃啥好的，身体底子也亏得很，你走了，闺女差点跟着你去了。不过你放心啊，你别急，现在闺女好了，我看着啥病都没了，气色好了，也胖了，咱儿子还给咱闺女买了衣裳，闺女还穿了裙子，我看着啊，闺女跟我第一次见你时长得一模一样！那叫一个俊呀，你放心，我肯定对咱闺女好，你小时候吃得苦太多了，我绝对不让闺女受一点点委屈，让她把你这辈子没享上的福，全都给享上！小宝也好，跟他哥哥姐姐亲得很，你别担心啊。”

他停下来，用手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抚摩过张美兰的墓碑，却不敢用心，最后就停在张美兰三个字上，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美兰啊，我什么都好，我就是想你。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睡醒了，摸着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你，就更是想。你说说你，你咋这么狠心啊，咱们这辈子啥事都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咱都熬过来了，你咋就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撇下了呢？你让我一个人下半辈子可怎么活？等我老了，谁给我暖被窝？天冷了谁会记得摸摸我的手看我冷不冷？衣裳破了，谁给我补？就是我裤衩子破了，谁知道给我做条新的？我的袜子那么臭，除了你谁会给我洗？你就不怕你走了，我再找个小的？”

说到这儿，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竟在张美兰坟前吹成了一处小旋涡，轻轻地，轻轻地转着，里面还有一片黄色的小落叶不停地转。

林大军笑了：“你看看你，还是这么爱吃醋。哪回都经不住一句玩笑。放心吧，除了你，谁会要我，就是有人想嫁我，我也不乐意娶。我还想将来呀，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帮孩子们把孙子孙女们都带大，责任完成了，我就躺在你身边，睡他个长长的美美的觉，除了你，谁搁我旁边，我都睡不踏实。这是你给我惯的臭毛病，这辈子，下辈子我都赖上你了，你撵都撵不走。要是有下辈子啊，你要是还愿意嫁给我的话，我肯定什么活儿都不让你干，我老林把你供起来，不行，就你做男的，我做女的，我给你干家务，做饭洗衣，我来生孩子，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只会心疼你手疼不疼。你说媳妇，你行不？你笑了吧？这辈子我老是让你哭，下辈子，我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要是我再让你哭了，你直接拿刀剁了我，行不？”

“美兰，你看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烧鸡。刚结婚的时候啊，你就跟我说，这辈子一定自己吃一只烧鸡，你小时候流浪的时候，老是碰见一个老财主坐饭店里喝酒，面前一只大烧鸡，那个老财主一手一个大鸡腿，一啃一大口，烧鸡油都沿着他的手往下淌，你说那得有多香啊。我就承诺你，这辈子一定要让你吃烧鸡吃个够。可是这些年吧，竟然没有给你买一回。先是我在部队里，很少回来，回家也不往家里拿钱，还要花你的钱，你也不嫌弃过，就是不舍得买。好不容易我转业了吧，回来就先是吃大食堂，又赶上那三年，你怀着小婉的时候，我想给你买的，可是那两年是买都没地方买，好不容易年景好了吧，又赶上运动，咱俩又怕被别人盯上，又不敢买。我是真后悔啊美兰，我咋就没有男人一回，给我媳妇儿买个烧鸡能怎么样，能把我杀了？就是被批斗又怎么样，我咋就胆子那么小。美兰，我不是心里没有你，我啥都记得呢，对不起啊媳妇，我对不起你啊。”

他仰起脖，一口气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嘴里，翻身跪在坟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美兰，我林大军一辈子，跪天跪地跪祖宗，今天我跪了我的妻。你没了，我林大军就没了家，你放心地走，我老林年年都会来陪你，这辈子我老林也不会对不起你。”

他在坟前枯坐了半天，把那盒烟抽完，又趴在地上，抱了坟头半天，才起身，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他走了，那个小旋涡还在那里慢慢地转着，里面的小叶子也转着，像在诉说着不舍和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