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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么?呵呵。”
他偏着头笑,汗津津的脸雪白,瞳孔又大又深,透着一点离奇鬼魅的光,像魇住了一个四月的春梦。王杰希心知不好,果断出手如风,一掌按在张佳乐后颈,床上的人疯魔似的挣扎起来,扑腾得溺水一样,手指乱扳乱抓,只要起身。王杰希咬牙制住他,下了八分力道按得他纹丝不能动,只怕他折腾狠了,这一身的针,收已是来不及,哪根错了位都不是好玩的。张佳乐半身裸着,他一手掐着他后颈,一手只得按在他腰背,雪白肌肤染了热汗,原本的冰凉纤韧全数冰消雪融,手底下是一片透明透亮湿漉漉的腻滑,像逢春的雪偶旖旎成春泥,叫人无端恍惚起来,不敢使大力气,就怕噗嗤一声按得他化掉。
可张佳乐哪是容得人给机会的,他这边手上略松一点,那边一个鹞子翻身就弹了起来,刺猬似的还带着满背银针。王杰希吓得忙倾身去护,又是个门户大开,脖颈上一紧,热气腾腾的身子迎面扑进他怀里,还紧紧勾着他脖子,自投罗网得非常彻底。
他紧闭着眼,眉目纠结,一滴汗还挂在鼻尖,忽地滑下来,沿着细巧蜿蜒轮廓灵活游走,由不得人视线不追过去,晶莹汗水舐过红艳艳唇珠,悬在尖细下颏欲语还休了一会儿,啪嗒摔碎在起伏不定胸口。
头脑筋疲力尽而身体气血充盈,也像一场无缘无故无可奈何的动情。
王杰希扣着他,生怕他气力不济一仰头栽过去,镇定手指一根根飞快自他背上收了针,期间张佳乐倒没松手,他紧紧搂着他脖子,把脸在他肩窝里磨蹭了个够,顺便打湿他衣领,察觉对方毫无反应,他十分不满,侧过头吭哧又是一口。
王杰希两眼一黑,谁说张佳乐是属鸡的!丫绝对虚报年龄,他一定是属狗!
柔床暖帐,灯影里半裸的人,如是温柔肌肤,可否相亲?
这不算乘人之危,这危险本就是他一手造出来的。王杰希淡漠地想,张佳乐就是这样,把自己送到他眼皮底下,毛毛糙糙的,无算无计的。
他把自己当个零落的罐子,纵然在谁眼里也还是上好的青瓷,要不要破罐子破摔,都凭王杰希说了算。
这也算是情?又或者只是信?
搁在谁面前,都是一场剪不断理还乱。江湖那么大,高处那么小又那么冷,他们对彼此本都不能也不应存过什么心。微草两败百花得天下第一,让外人品题,一次成就了王杰希天才盛名,一次则等于送百花谷主的威风入了暮年——纵然他那时才不过二十四岁。
方士谦临走时问,“舍不得啊?”
王杰希非常老实地点了头。
“舍不得我,还是可惜他?”
王杰希觉得这问题十分之难答,但方士谦理应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那个人,所以并不会问他答不了的问题。他也不想反问方士谦为何要金盆洗手急流勇退,那理由他们心知肚明。所以最后有医神之称的男人只是俯下身来,露出一个惯常温润风流的笑容,轻轻亲吻了他额角。
“辛苦了,杰希。”
抱歉拖你入这风雨江湖,推你到这嘈杂高位,迫你求那荆棘王座。
教你……无从得窥真心。
可真心真意又是什么呢?是冰火交融,热烫灼痛中见真知?还是睥睨来往,无所不为,都有个人纵着宠着?他曾以为方士谦对自己就是真心——也未必就不是,手牵手地教引着,如沐春风地哄掇着,直至一日将他推上微草掌门的位置,问方士谦,他答,“因为你强。”
但这强似乎并非微草所需。
他幽玄莫测变化多端的少年意气,也终于在潜移默化里,成了今日的沉稳慎独。
没疯过就已凝冻,没爱过就已苍老。
而各门各派,够资格荣耀碑前论剑,入天下之盟的高手,又有谁不知道张佳乐和孙哲平那一档子事?昔日百花谷二位当家,简直代言了全江湖的风流不羁倜傥无双——也或者是叶修——那时他还叫叶秋——摇着头说的:“不要脸。”
方锐特别天真地抢在张佳乐之前反驳他,“要脸有意思吗?”
林敬言特别遗憾地叹口气教自家小神偷,“重点错了。”
“哦,对,老叶,这话谁说都行,居然被你说了——有意思吗?!”
武林第一狂剑士和第一暗器大师笑而不语,特别镇定,特别不要脸。
当年天下之盟,对月纵酒,宴开于野,谁都想不到,各大门派的主事者,江湖中最厉害的那些人,每一个都声名华丽足以传世——每年有这么三天,他们会聚在一起,找一个最僻静的地方,打一场最无所顾忌的架,喝一回最酣畅淋漓的酒,没人围观故此也不用姿态完美给全江湖看,更不必勾心斗角地拿场面话贬低彼此的智商和情商。该说不该说的他们会说一说,聊一聊,做一做和看一看,然后心照不宣地埋进心胸,再回去那个一派宗主的壳子里,继续你算我计地图谋下一次的天下第一。
豪情壮志与脆弱天真,其实未必不能共存。
当年那一场……其实是方士谦带着他去,到底也没人敢看轻这年轻轻的小掌门。王杰希生来爱静,方士谦常笑他连自言自语声音大了都能吓着,同辈里他又出色过头,别人都拿他当大神看,想不端着,也实在有点放不开跟前辈们谈笑,只觉得被那些灌进耳朵来的掌故风话闹得他脑子里轰轰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张佳乐和孙哲平。
忘记了起哄的是哪一个,反正挤兑着也笑闹着,非要那两个人喝个交杯。王杰希有点吃惊,觉出方士谦轻轻捏了他手一下,他抬头去看,年轻的医神唇边带笑,目光投在人丛深处,却不知在想什么。那时候的张佳乐就穿着红,胜血的踯躅红,奈何山茶有那么明艳没那么骄傲,他是孔雀翎的明光照大的芬芳热土里养出来一支血罂粟,张扬跋扈地敞亮着,再不肯在意任何人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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