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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踮着脚尖想搂他,“你来,姐姐和你说句话”
可是皇帝太高了,站得笔直的时候,她只能够着他的肩头,臂膀横不过去。她尝试跳了跳,把胸前纽子上挂的十八子手串跳得沙沙作响,最后也没成功,气得鼓起腮帮子,扭身在榻上躺下了,“不知好歹太不知好歹了”
皇帝看着这个不成体统的女人,没来由地感到心力交瘁,泄气地吩咐“去弄碗醒酒汤来。”
德禄和小富听了全出去了,大帐里一时就剩他们两个人,皇帝想了想,站在榻前垂眼问她“齐嘤鸣,你是真醉还是装醉”
她压根儿不理会他,一手撑着脸,把半边脸都挤歪了。
皇帝有些气闷,见左右没人,犹豫了下又问“巩华城的第一晚,你和海银台说了些什么”
她听了,迟蹬蹬转过眼来,“海银台”
皇帝说对,心里跳起来,皱着眉说“你们私下见面逾制了,若朕要追究,齐家和海家都会大难临头的。”
可惜她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话,自顾自说“他管我叫妹妹,我想叫他哥哥可我叫不出口啊”
皇帝沉默下来,开始费劲地斟酌,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是什么信息。哥哥妹妹,多旖旎的称呼,她叫不出口,也就是说她和海银台的关系还没那么亲密吧他倒也不是多在乎他们之间已到了什么程度,适当地过问一下,将来如果当真奉太皇太后之命册封了她,不至于让这件事成为心病,恶心自己几十年。
现在既然得了这样一个回答,他觉得尚算满意,便不再追问其他,转身回案前去了。
看看案头堆积的公文,今儿忙完了,明儿又送到,没完没了。他轻舒一口气,取下一本展开,探手提笔蘸墨,可过了很久,仍是一个字都没能写下来。
帐里烛火摇曳,从他这里看过去,正好可看见榻上的醉鬼。真是稀奇,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自己忙于理政的时候,不远处躺着一个女人。
自先皇后入宫起,他的后宫开始扩充,各式各样的女人,这个妃那个嫔,就算过了五年,他大多时候还是分不清她们的脸。她们侍奉的时候,个个千娇百媚,说温软的话,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声音甜得能拧出水来。她们千方百计接近他,见缝插针地腻在他身上时,他会打心底里升起一种厌恶的感觉。太皇太后说得很对,这后宫里,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眼的,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现在呢他望着那个不时让他头痛的人,不见的时候觉得她太可恨,简直该杀,可见了又觉得可以忍受,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讨厌她。
德禄端着醒酒汤进来时,现榻上的人睡得正酣,他轻轻唤了两声姑娘,半点反应也没有,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向上觑觑,万岁爷正忙公务。近来江苏的正额赋银与收缴上来的严重不符,户部统筹后仍有出入,最后只能将州府创行的易知由单重新收缴,逐项比对。这也是万岁爷恨薛尚章的缘故,薛尚章广结党羽,朝中门生遍布,倘或他有意刁难,单项的税赋总额也能纠缠好久。万岁爷忍无可忍时,甚至会自己动手清算,事后负责的官员一体开革是免不了的,虽解恨,但取证的繁复冗杂,也着实让人很不愉快。
德禄不敢请万岁爷示下,既然有上谕叫熬醒酒汤,总得让姑娘喝下去才好。他蹲在榻前继续念秧儿“姑娘,醒醒吧,喝了再睡成不成啊”
屏风那头的皇帝终于了话,“既然睡着了,就由她去吧。”
德禄听了命,却行退了出去,后来一晚上都在帐外候着,没再进帐子里来。这些太监在御前呆久了,都熬成了火眼金睛,明白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躲得远远的。皇帝忙到后半夜才停笔,站起身在帐内踱步,舒展筋骨。远远站着瞧了她一眼,睡得挺安稳的模样,醉了不过说说胡话,至少没吐,总算人品没那么糟。
第二天起身的时候,她还沉沉好眠,皇帝有早晨打拳的习惯,原本在宫里一天也不落下的,但出行途中不便,大多叫免了。今儿天气很好,似乎可以打完一套再上路,结果打完后见帐里没动静,临时又决定射箭垛。才射了两支箭,现她捂着脸从大帐里跑出来,皇帝把弓扔给了三庆,“时候不早了,动身吧。”
对于嘤鸣来说,就这么逃过了一劫,简直像做梦一样。本来她以为皇帝不会放过她,那个假印事件虽不好声张,也非把她折磨掉一层皮不可。谁知她装了一回病,和了一回稀泥,皇帝就那么放过她了。直到回了宫,她还在庆幸且纳闷着,一切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当然她在皇帝大帐过了夜的传闻不胫而走,宫里每个人都知道了。鹊印向她道喜的时候,嘤鸣笑了笑,得罪了皇帝没那么容易翻篇儿,她心里也是有准备的。可进了慈宁宫,老佛爷和太后瞧她的眼神,就让她有些受不了了。
“这叫不打不成交,年轻孩子闹腾两回,我原说不要紧的。”
太皇太后笑道,“如今好了,纳辛也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太后当然是高兴的,甚至面对敏贵太妃多番的眼神示意,她也全当没看见,“先头在陵里,你额涅她们还愁呢,做娘的真不容易,孩子不在身边就丧魂落魄的。眼下该放心了,回头请了老佛爷恩典,让她们进宫,娘儿们好好说说话吧。”
孝慧皇后的丧仪完全结束了,接下来又是一个新的开始。皇帝后宫的一切事物都要步上正轨,该填的人,该补的缺,一样一样都得安排妥当。嘤鸣知道骑虎难下,但就算受封,带着这样的名声总不好听,于是蹲了个安道“老佛爷,太后,那晚上奴才病了,万岁爷把奴才传进行在,给奴才灌了一碗黄酒姜汤。奴才不会喝酒,后来醉了,在万岁爷跟前说了好些混账话。奴才和万岁爷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太皇太后和太后顿时笑不出来了,这么说还掐着呢太皇太后不说话了,太后歪在玫瑰椅里,撑起了脑袋。
敏贵太妃倒笑了,“咱们万岁爷的性子,您二位还不知道么,不急在一时的。不过嘤姑娘进宫有程子了,这么着也不是方儿。眼下孝慧皇后的事儿算是过去了,宫里也该冲冲喜了。皇上今年二十三,子嗣还是太单薄,上年二阿哥说没就没了,只余一位大阿哥,身子骨还弱得没法儿吹风,这可怎么好”
说起皇帝的子嗣,确实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嘤鸣进宫后远远见过一回大阿哥,三岁了,还不愿意下地走路,全由奶妈子抱着,这样的孩子将来作为继承人,显然是不合适的。太皇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到底盼着皇帝开枝散叶,妃嫔们能生固然是好,最好还是皇后有所出。嫡皇子的尊贵,终究是庶子们不能比的。
太皇太后沉默着,唇角微捺,过了良久才对贵太妃道“你上回说的崇善家的闺女,挑个时候接进宫来逛逛吧,我也见一见。”
敏贵太妃听了,笑得愈称意,在椅上欠身道是,“尊老佛爷的令儿,这个月都是好日子,我瞧就明儿吧,明儿是双日,图个好彩头。”
太皇太后颔,转头又瞧瞧嘤鸣,她是一点儿不着急的,还是那种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太皇太后脑仁儿胀。
太后向来执着,她瞧准的人一般不肯轻易放弃,特特儿叫了声嘤鸣,“你听见没有皇上子嗣单薄,过程子还要选秀,外头那么多的好姑娘都进来了,你怎么办”
嘤鸣笑着说“人多了才好,人多了咱们宫里人丁兴旺,万岁爷便可绵延子嗣,金瓯永固。”
太后被她说得没了脾气,还是太皇太后见地高,叹着气说“宫里的女人,要紧一点就是不妒,这上头你做得很好。可皇帝跟前不能全不上心,姑娘大了总要许人家的不是你如今怎么样呢还是不愿意上御前去吗”
嘤鸣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她有眼色,也懂进退,既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一口咬定显然不合时宜了,便含笑蹲了个安道“奴才的一切全凭老佛爷做主,只要万岁爷不嫌奴才憨蠢,奴才就上养心殿伺候,不敢有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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