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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舍身1 0（第1页）

扬州，谨园。

上次梁桥来扬州是八月中秋，如今是深冬腊月。扬州繁华依旧，满街飘着炒货和桂花糖的香气。来到谨园附近，越走越冷清，连叫卖声都听不见了。

梁桥先是见了姜晚月，进而看见了她的独生子。小孩子随了姜晚月的姓氏，大名叫做姜正阳，乳名唤作犬儿。

严格来说，犬儿才两岁多点，还不到三岁，但他能跑能跳，话说得利落，眼珠子叽里咕噜转，满脸聪明相，长得也漂亮，就是有点胖，像年画娃娃。这孩子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彩九的憨样，倒是像零余子。

“外甥随舅舅，老话真是有道理。”

梁桥给犬儿包了红包，犬儿笑嘻嘻接下，说了一通漂亮话，出门就喊来小厮，把红包给他们散了，脆生生地说这是远方贵客给的打赏。

几个六七岁的小孩在门外齐声向梁桥道谢。

“谢梁老爷打赏。”

“梁老爷大吉大利、笑口常开。”

梁桥听着可乐，冲姜晚月直竖大拇指。

“这孩子真是个当家做主的好材料。”

姜晚月很是得意：“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梁桥笑着笑着突然翻脸：“说到孩子，我家孩子呢？欣悦在这里为你操心劳力三年多，出去了人家笑话他房无一间、地无一亩。这也就罢了，你连他周全都顾不上，如今是怎么说？”

“怎么说？我又不是大夫，别问我。”

姜晚月脸上也不太好看，但这事确实是她的过错，也就忍了忍脾气。

墨飏拎着药箱进门来，先跟梁桥说一下常欣悦的病情，让他心里有个底，等下见了面，不至于太惊慌。

三年来，零余子常来扬州，几次出海，去暹罗找当年把彩九制成药人的那个乔望罗的门派，人没找到，又遇上了海难，险些把自己也给搭上。

半年前在返程的时候，遇上了吞舟大鱼，船翻了。阴差阳错，他救了贩丝绸的一家苏州夫妻。这对夫妻大难得逃之后并没急着返乡，苦苦哀求零余子再出手，他们带着的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还下落不明。

零余子和这对夫妻在海边搜寻了半个多月，终于找到了人。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找到的时候，在小渔村里被铁链拴着，脚下一只装了馊饭的破碗。据渔民说，这小子是被他们用网捞上来的，发现他的时候全身都是伤，几乎没气了。

渔民生活得贫苦，缺医少药，也不知道这小子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只好用土方子救治。还真别说，这小子命硬，几服药灌下去，硬生生把他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可是人救活了，却傻了，整天痴痴呆呆的，连句话都不会说。

他若是傻也就罢了，偏偏他只有脑袋傻，手脚却还很利落，一个看不住就跑了，跑到村里挨家挨户翻东西吃。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饿死鬼上了身，二十多斤的大鱼，他生吞活剥，一口气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吃完了就吐，吐得口鼻喷血。

村民提防着他，把家里的吃的都藏起来。他找不到吃的，就到海边砸贝壳，偷海鸟的蛋，好几次弄得村里鸡飞狗跳，自己也满身是伤。

村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拴着他，权当是条看家狗。

零余子回来扬州，把这件事和姜晚月说了。他的意思当然再明白不过，姜晚月也同意。于是，便派了常欣悦去苏州。

常欣悦的苏州之行并不顺利，中途回来过一次，取了一千两银子，再去的时候，那对夫妻总算说了实话。

这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并不是他们亲戚家的孩子，而是他们从暹罗捡来的一个傻子。也就是说，他不是溺水才变成这样的，而是他本来就如此。

这对夫妻已经四十多岁了，成婚二十多年，始终膝下空虚，本次出海就是听说暹罗有高僧，专门有秘方让人生子。他们去求见，高僧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放弃，他们前世多行不义，这辈子没有子孙缘分，是注定孤老的。

夫妻不甘心，苦苦请求，愿意捐献全部身家。高僧给他们指点了一个邪门的法子，让他们一人手里捧着一个馒头，天亮出发，一路往东走，遇见谁，就把馒头给谁，如果人家要了，就哄他当面吃下。只要对方吃了，就相当于是借了人家的一线香火，或者还有机会生儿育女。

如果人人都不肯吃，到太阳彻底升上来，馒头还没送出去，他们就死心吧，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这对夫妻按照高僧的指引，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出发向东，还没走多远，就被人扑倒，两个馒头被一抢而空。

那是个乞丐，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行为很是怪异。他一手一个馒头，两手一起往嘴里塞，嘴角被撑破了流血，他浑然不觉。两个馒头转眼被他吞下，他噎得直翻白眼。

夫妻先是大喜，接着又看见这人衣衫褴褛，神志不清，心里很是可怜，便买了甜汤给他喝。夫妻同甜汤铺子老板留神打听了这个乞丐，得知他是早年被拐子拐来的孩子，被卖给富商做仆人，在富商家长到二十岁。街上的百姓和商户都认得他，时常能看见他随富商出街办事，为人很是憨厚，为富商做事从来不惜力气。富商也很喜欢他，收了他做养子。没想到，富商犯了事，连夜卷款要跑路，这孩子也要跟着，富商翻了脸，一棍子将他打晕，丢在了街上。

这孩子醒来之后就呆呆的，整天在富商旧宅的门前晃荡，赶也赶不走，后来接连被乞丐和坏心眼的人欺负，就越来越疯癫，直至终于傻了。

夫妻一听这孩子的身世如此可怜，不忍见他再受苦，便将他带走了，想着回苏州请高明的大夫好生诊治，也许还有得救。

可是没想到返程时遭遇了海难，最危急的关头，这孩子突然恢复了神智，将夫妻俩推下船，大喊着叫他们拼命游，游得越远越好。

夫妻俩抱着个澡盆，拼命划水，再回头，就见海面卷起漩涡，大船缓缓沉没。那孩子在最后一刻还在挥手，大喊着让他们躲远些。

海面很快恢复平静，无论是船还是人都不见了，只有无数的碎片残骸在海上随波漂流。

本以为这孩子和他们的缘分尽了，却又被找了回来，这是上天也在怜悯这孩子，夫妻自觉对不住他，便决心收养他。

这事，常欣悦努力了很久，但任凭怎么说，夫妻俩也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