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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抬眼,直视着他,心下震动……
他还真敢说啊……
扶着案台的手忍不住细微地颤动,座下原本便坏了腿的椅子更是吱呀摇晃的厉害……
我压住心中如临深渊般黑洞似的决然,哑声问道:“那楚王太傅,如今有何良策?”
他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缓缓地开口,声音如天寒地冻中坠落绽放的冰花,如芒草地中盛开的罂粟,美则美矣,却非我能愿。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和决心,在空阔的屋里,显得绵长:“臣愿为太子殿下帅军,攻入长安,直捣黄龙——”
原来我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身后的椅子发出折裂的声响,我砰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心中布满寒冰,转头面色战战兢兢地望向身后阖上的门扉,斑驳的栏槛外,没有丝毫人影。
我扑跪在楚王脚下,伸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裤脚,抬脸时早已泪流满面:“太傅!太傅!我不想反啊……”
他虚着眼望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如今不反,要等皇上废了太子,你再反么!”
我大力地吸了一口气,仰面道:“楚王太傅,父皇……父皇是孤的父亲,孤相信他决不会不顾情面废了孤……父皇他……他虽对孤有些冷遇,却是为了培养锻炼孤身为帝王之能……”
他从喉咙中迸发出一声决绝的笑意:“真是笑话!太子,你如此早慧,岂当真不懂……”
我悲愤道:“孤以仁爱显于天下,如今,太傅却让孤谋反篡逆,这是万万不可。楚王太傅,你扪心自问,又有哪个作儿子的,内心深处不敬爱着自己的父亲;又有那个做兄长的,心中毫不体恤自己的弟弟?退一万步来说,父皇即便是要废我,我也只能引着颈受戮,以谢天下。”
他仰面而笑:“那你与愚者扶苏,又有何区别?”
我看着他的眼,咬牙道:“孤宁愿做愚者扶苏,也不愿做弑君弑父弑兄弟的贼子。”
他眯着眼看我,遮住了他如星辰般的瞳仁:“真想不到,太子看似才俊满九州,胸有权谋韬略,却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居然是个蠢夫!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我嘴角牵起自嘲的笑意,声音嘶哑:“楚王太傅,你若是真要孤反,孤便即刻自绝于君前。”
他冰冷的目光从上面扫视着我,我抬起脸,跪在他脚下昂然地看他,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终是低声道:“太子殿下,你再好好想想,孤不会逼你。”
我目送他脚边绣纹龙的襟袍步摆动,转身离去,手杖的声音撞击在地上,在长空中清越而孤寂。
门吱呀一声倏地打开,冷风灌入,侵袭着我沾满冷汗的脊背,全身冰凉。
我终于,是等来了那个结局。我等待了很久,一直期待着它有所变数,我能挽力乾坤……
却忽然听见门口的足顿住了,黑暗中我转头望了过去。夜风吹乱了他的发,像鬼魅一般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斑驳黑影,他静立在那里看着我,眸中的闪亮如星辰,四周静默的死寂。
死寂中,他轻轻地开口,几乎要被夜风卷去他低哑的醇厚:“不是你请孤出山的么?当时尚气吞长虹,与孤畅言天下与君臣;如今,又为何要退缩?”
我猛然睁大了眼,却见他已消失在门边,墙壁被月光照射得通体光滑,刚才他投于上面的冷肖背影,就好像一个一瞬而过的梦境。原来,我真是醉了。
揉住额头,身上早没了酒气,喉中却又泛出来写;我趴在地上,翻肠倒胃地在吐了出来。
我用袖子擦着嘴,自己爬上了床褥,扑鼻的酒臭和腥恶,我将自己裹在里面。
伸出自己的手,上面的纹路在摇曳烛光下看不甚清,我却不自主地笑出声来。
第二日,他一阵风一般地进了我的寝室,两扇门辄辄地响,我早就坐在案台边等待着他了。
见他进门,我一手按在案上,躬身行礼:“楚王太傅。”
他目眦尽裂,走到我的案台前,忽然将我的早茶杯盏尽挥在地上,我木然看着精致的瓷器落地、破碎、然后不复美丽。
抬首,我问道:“怎么了?”
他揪起我的衣领,眯起了眼:“你昨天便都知道……是不是?”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楚王太傅,你说过不逼我的。”
他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我面上一阵火辣,随即跌坐于地,我侧着头,发垂在我的耳侧,心下却越来越沉。
他愤怒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是你让人烧了楚军的粮道?是你让人占了楚国的都城?”
我仰面看着他,伸袖擦掉唇边的鲜血:“赵王张敖,是国之驸马,也是孤的姐夫,孤从小素与他亲密。孤昨日不过是修书一封,在楚王攻城之乱时,让人出城飞报张傲。你在此攻城略地,赵王却已帅军在楚国狩猎。至于楚军之粮道,是孤让吕释之去找了燕王卢绾借的兵马。你若是真心勤王,即使粮道被烧,孤也能让长安的粮道供给楚军之粮草;若是你背主谋反,孤今日就让你断粮。”
他怔怔地看着我:“不可能,赵王军,飞马奔驰至楚国都城,也至少一日一夜。”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呢……赵国离颍川如此之近,孤受韩王军围攻时,他为何不来救援。因为孤在出征前,便言于他,赵国之军,只有一用,那便是监视楚国……至于你的探马飞报,赵王军在颍川郡与韩国接壤处,练兵铸铁,那自然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了,这还是楚王你教给我的,你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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