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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出口,身后的魏珠与小徐都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小徐之前似乎怕得紧,此刻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眼圈却有点儿发红。
然而石咏却丝毫没注意这些,他屏息凝神,认真思考该怎样下手。
这座三百年前的自鸣钟,虽然外表看着造型简约,内里的构造却还是比石咏能想象得要更加复杂而精巧。
石咏思考良久,在心里拟定了修理的步骤,当下开始动手。
他要做的,就是将发条位置的部件拆下来,将发条放松后再重新装回去。但是在这过程中,他还需要保证机芯不受干扰,指针位置准确,音锤和止鸣杆等部件正常运作,才能保证他再将这只钟表修完装回去的时候,自鸣钟能够运作如常。
这只自鸣钟外表看着不小,里面的部件却精巧而细小。石咏少不得处处小心。而座钟所在的这处炕格正好到石咏半腰那里,石咏弯着腰修理,实在有些难过,索性双膝一跪,跪在炕床跟前,这时高度合适了,石咏手下也便更顺利些。
旁边小徐见了,往魏珠那里看了一眼,魏珠略点点头,小徐便去取了一只软垫,送到石咏跟前,趁石咏起身休息的时候给石咏垫上了。石咏纯出自然地点头向小徐致谢,魏珠在后见到了,心里也自有些思量。
终于,石咏将发条部件拆了下来,他刚用镊子去拨,那发条“哧溜”
一声,自己松开。石咏也自松了口气,略略抬起头,这才觉得,他在这烧着暖炕的屋子里待的时间久了,额上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
“石大人,寅时将至……”
魏珠在身后轻声提醒。
石咏一咬牙,来不及擦汗,赶紧一鼓作气,将发条重新装回去,再将座钟的其余部件一一校准位置。待一切都检查过没有问题之后,石咏扣上了那只黄铜盖板,将四角螺钉拧好,然后伸手去拧钟身最下方用来上发条的扭锁。
他一共拧了十下,便觉得发条已经上紧,再侧头去听听,只听轻轻“格”
的一声,这座自鸣钟的分针一动,终于开始走动。石咏登时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去将改锥镊子之类的工具放回工具箱里,一面问:“魏副总管,请问有怀表吗?我来校准一下这钟的时刻。”
只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三点四十九分!”
石咏应了声:“是了,谢谢!”
他压根儿未反应过来这人说的乃是西式计时法所用的时间,然而这种计时方法对石咏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根本不需换算。当下石咏只管伸手去将时针与分针的位置校准了,这才将座钟归位,小心翼翼地将丝帕与软垫取了,顺手又将座钟钟身擦了擦去灰,自己看看,也挺满意的。
他跪地修钟的时间太久,这时一时还站不起来,扶着炕沿儿一回头,忽见一位穿着宝蓝色常服、腰间系着明黄腰带的老人家正立在他身后。
这位老人一手持着一只金表壳的怀表,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正目光灼灼地盯着石咏。
石咏吃惊之余,眼光瞄见魏珠和小徐此刻正远远地站在书房门边,魏珠正在给他打手势。他突然见明白了这老人的身份,反正也还没起来,干脆拜了下去:
“微臣……微臣内务府辖下养心殿造办处笔帖式石咏见过皇上!”
早先立在石咏身后的这位,不是别个,正是康熙皇帝本人。
眼下还未到康熙平常到书房看折子的时间,这位皇帝陛下心里装着事儿,便早一步过来,远远地正见到一名小吏正跪在他的炕格跟前,聚精会神地摆弄他那只用惯了的自鸣钟。
魏珠与小徐见到皇上亲至,早吃了一惊,正要行礼的时候,却被康熙比个手势止住了。
这位当今身份最尊贵的老人便就此背着手,悄没声儿地立在石咏背后,向魏珠等人摇摇手,示意他们不许出声,老人家就这么站在石咏背后,盯着他修那只自鸣钟。
待到石咏修好,随口一问,康熙便从怀中取出自己偶尔会随身携带的金壳儿怀表,给石咏报了个时。而石咏只谢了一声,就立马把自鸣钟的时间校准,一丝儿不差。
康熙自己年轻时对西方文化非常感兴趣,自己就曾经向来华的传教士学习数学、天文、医学等方面的知识,对与西方以“小时”
为单位的计时法非常熟悉。然而他却没想到一名造办处的小吏,听了西式计时法报出来的时间,竟然也能想也不想,就将他最喜欢的这一具自鸣钟校准。
“抬起头来!”
康熙看不清石咏的面孔,当即如此吩咐。当他看清石咏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心里难免感慨:这样年轻,果然后生可畏啊!
一念及此,康熙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开口温言问道:“你刚才……修了朕的这具自鸣钟?”
石咏赶紧应下:“回皇上话,刚才这具自鸣钟因为发条偏紧,因此导致其停止运行,卑职只是松了松发条,就立即好了!”
“松了松发条,就立即好了?”
康熙不禁将石咏这话念叨了两遍。
自八岁登基开始,康熙帝的“勤政”
,世人便有目共睹。然而如今康熙已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近一两年开始,这样高强度地处理政务,康熙已经觉出一些力不从心。他听了石咏的话,恍然觉得这里头有些深意,然而低头再去看石咏,却只见这年轻人面色如常,好像自己刚才所说的,乃是就自鸣钟论自鸣钟。
其实石咏说这话也有些私心,一来他将自鸣钟停摆的原因一带而过,免得给小徐招祸;二来么,他眼前的康熙没戴帽子,便露出头发已经白了七分,君王脸上石咏不敢多看,可是却能看清康熙双手上尽是老人斑。于是石咏才会这么说,至于他的话,对面这位九五之尊会怎样理解,他就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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