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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权亦笑道:“陛下圣明。”
皇帝与他言笑了片刻,将军报原件递给他,道:“你舅舅在上说斩首三万余,折损近三万,惨胜如败,在奏报里向朕请罪,你以为如何?”
定权略一过目,回道:“此战甚为艰难,将军想必已经行尽全力。不管如何,总归是胜了。臣以为,还是宜嘉奖将士,论功行赏。至于顾将军处,可不事赏罚,敕令他以为后事之师即可。”
皇帝笑道:“你终究不肯替你舅舅说话呀。此役亏在迁延过久,若能速决,不致于如此。只是前方有前方的难处,也怨不得他。太子身处九重宫中,虽不能亲临亲蹈,却也要知道、明白、体恤。”
定权垂首答应道:“臣谨遵圣训。”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舅舅今次还是立了奇功的,朕的意思是,叫他安顿好了军中,回京来一趟罢。一来庆功献俘,张扬我朝天威;二来朕想同他当面说说决战的钱粮准备;三来你们甥舅也许久未见,不说朝上公事,私下一家人也可团圆。你怎么看?”
定权将奏报双手递还,回道:“此大政,全凭陛下主张。”
皇帝道:“如此便好,你去告之秘书台,让他们拟敕给顾思林,叫他旨到后两旬之内,入京述职。”
又笑道,“今晚不必出宫了,留下来陪朕用晚膳罢。”
定权躬身答应,随着皇帝一起出了晏安宫。
皇帝的敕令第二
日便由快马送出了京师,顾思林返朝的消息俄顷上下传遍。
一时西苑及刑书吏书,以及东朝宫官礼书和几个侍郎的门前也有了几分门庭若市的气象,只是定权除了入宫,便闭门不出,不论戚族还是臣属,不肯轻易再接纳半人。饶是如此,仍生怕皇帝起忌,后来索性声称中暑,向皇帝告假。皇帝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不过于心底骂了两句竖子狡猾,便下旨令他荣养,又委派御医时时过西苑看拂。定权遂终日窝在自己阁中,专等着顾思林进京的日子。
他虽然极力挂念着母舅入京一事,但既幽居深宫,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也逐渐安下心来,只是作书告知张陆正等人,令他密视省部中的口风动态,又嘱咐他及诸人慎言慎行,万不可参与顾思林返朝之事云云。信既送出,一时无事可做,竟日里写几笔字,读两句书,倒也落得了几日清净。
某日午睡醒来,正值窗外云淡风轻,晴丝袅绕,自觉长日无聊,又记挂后苑池中菡萏是否开放,遂更衣慢慢踱至后院水榭。方坐下便听周循差人来报,大内派来了敕使。定权不知何事,只得令周循先将来使迎进,自己又折返更换了公服,一番折腾不免又是满身躁汗。至正厅看见来者,不由笑道:“奴子们不懂事,也不知道报告一声是王翁来了,倒劳烦王翁多等了许久——只是我也没有想到,陛下总算
舍得放王翁出宫了。”
王慎笑道:“是臣自己讨来的差事,今年这最后一茬樱桃,今日送入宫中。陛下说殿下害暑,想必胃口不振,吩咐给殿下送些过来。又嘱托说殿下身罹暑热,要少饮冰。”
皇帝既然有话,定权遂跪地叩首道:“臣惶恐,劳陛下挂心,请常侍代为上达,臣叩谢天恩厚爱不尽。”
王慎避至一旁,待他做作完毕,扶他起身笑道:“殿下忒多礼了,大热的天气,何苦还穿戴成这副样子?”
定权吩咐周循将樱桃收下,又笑对王慎道:“王翁且宽坐,我这里可存着好茶,我亲自来点,王翁吃一盏再走。”
王慎笑道:“来日再叨殿下的光罢,臣这便回宫复命了。”
定权方欲挽留,又闻他轻声道:“陛下想让齐王一同主持郊迎事宜,已经照会了礼部。殿下现在去同正副詹说说,只怕还阻得住。”
定权一愣,方回过神道:“我知道了,多谢王翁。”
王慎悄悄叹了口气,方欲辞退,忽闻定权道:“母亲薨时,将我托付给了阿公。我独身在宫内住的几年,也全赖阿公照拂。这些情,我总是记在心上的。”
他提及旧主,王慎也略感心酸,揉了一把眼角道:“老臣有本事的地方,总是向着殿下的。没本事的地方,殿下也不要怪罪。”
定权点头道:“我也只是这样一说,我又何尝不知道阿公的难处?”
又说了两句好话,到底命
周循取出了两饼小龙交给他带回,才亲自送他出门离去。
周循随着定权折返,见他陡然间面色阴沉,赔小心问道:“殿下,赐下的樱桃要怎么分配?”
定权冷笑一声道:“那是天恩,你说该怎么办?打个神龛供起来罢。”
周循无故又碰了个钉子,只得自认晦气,答应道:“是。”
定权虽说赌气话,想了想,终于转口道:“难得陛下心里也有想到我的时候。你去敲冰,把樱桃湃起来,送到水榭那边,叫良娣她们都过去,就说共沐天恩雨露罢。”
周循擦了把汗唯唯道:“臣这就去办理。”
待定权再换回衣服,又重新擦过了脸,周循已于后苑水榭中将冰块、乳酪和樱桃都安排妥当了。六月初的末茬樱桃,已经肥厚甜美之至,剔去核渥在晶莹寒冰当中,溉以乳酪,粒粒如雪中珊瑚珠一般。府中良娣、昭训、才人、奉仪等一干侧妃也皆已等候在了亭中,围着低声谈笑。自元妃殁后,定权少与她们会晤,几位侧妃竟日无聊,又无可拈酸吃醋处,私底里相处得倒颇为融洽,莺莺燕燕五六人,远远便闻一片笑语声。定权听见,不由轻轻皱了皱眉。众妃见他进来,顷刻间缄默无声,定权自己也觉得无趣,遂笑指几上樱桃道:“宫中才送到的,想来诸位四月间都已吃过了,也不算尝新,只当是消暑罢。”
几位侧妃这才回过神,纷纷施礼道谢
。定权环视榭中,蹙眉问道:“顾才人呢?”
一个内侍答道:“周总管没差人去请她。”
定权斥道:“不是说让娘子们都过来的吗?你去跟他说,叫他亲自把顾娘子送过来。”
几位侧妃素来寡宠,先前蔻珠一事在西苑内已闹得人人尽知,近日里又有个卑贱宫人莫名其妙得到牒纸,心中本已颇为不快,此刻见太子又专程邀她出来,更不由暗暗捉鼻。阿宝顷刻便到达,衣色清浅,脂粉单薄,看得出来妆饰匆匆。她莫名被周循叫出,见到水榭中的架势,不知就里,心中自然感到疑惑。上前按照定权的指点向良娣、昭训们一一行礼,又尴尬地接受了两个奉仪咬牙切齿的祷祝,便敛裾默默退至一隅,跟随她的两名宫人也寸步不离,一并侍立至她身后。她品位不高,架子却摆得十足,竟还将侍女直携入亭中,诸妃更是心中厌唾。碍于主君在前,不便表达,只得各自暗中狠看,以预备下将来谈资。目光交流,意在语前,均觉得这个贱婢不过是尚称清秀,除了肤色略白些,实在看不出出奇的地方。她们眼中官司打得热闹,虽无人说话,但水榭内气氛却还是活跃的。定权不由也觉得好笑,佯作不察,对阿宝道:“你也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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