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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寄娘轻捏着刀刃将它从自己的颈间移开,明眸一转:“奴家只是好奇,副帅居然不信鬼神奇说,真是奇也怪哉。”
“奇也怪哉,怪力乱神不过耳食之谈,我为何要信?”
雷刹疑道。
风寄娘也是不解,疑惑地连看他几眼,倾身凑近他,雷刹吓一大跳,低眸便见风寄娘根根分明的羽睫和胸脯一抹白腻,白如苍山积雪的脸上染了几分绯色,连退几步斥道:“不知羞耻。”
阿弃低头闷笑,几时见过雷刹这般气急败坏。
雷刹瞪他一眼这才拂袖而去,他怀中的小银铃发出清脆的一声叮铃,风寄娘一怔,隔窗看,似有一道影子从院墙上跳了下去。
谢氏饮了一盏温茶,微风带着秋风吹拂着她鬓边散乱的白发,拿枯朽的手擦擦眼角,眼角干涸,一滴泪也无,怔忡与秋红的嫂嫂道:“人一老整个人就枯了,泪也少了。”
雷刹过来揖了一礼,谢氏抬起头,盯着他的脸,道:“郎君生得神仙一般,定有不少小娘子倾心,可有成家?”
雷刹沉默摇头。
谢氏也非真心要问,自顾自道:“玉娘同你这般大时,枝头鲜花一样,开得将将好,十个见了九个来夸。她阿爹阿兄都是不通的烧火棍,日日只知在地里刨食,今日除草,明日挖渠,家里少柴便拾柴,少水便抬水。翻一日这般,再翻一日也是这般,月缺月圆的,都是一样路数。
直到老身生下阿玉,白粉粉,软软的那么一小团,没出月就有了好眉眼,她又乖巧,不论哪个抱她,将她这么轻轻一颠,便冲人咯咯笑,笑得你那心,软成一汪的水,兜也兜不住。
等大了些又知事,农忙收粮,丁点点大,独自一个在家烧了水晾凉灌在竹筒里,一步一踉跄得送到田埂头,又拿自己的衣袖与她阿爹阿兄擦汗。小人儿也识得美丑,折了田间野花插在发间,问我:阿娘,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谢氏笑着对雷刹回忆:“那花,嫩黄黄的,小小的那么一朵,就开在阿玉的发间,风一吹,摇啊摇啊,不知多少得惹人怜爱。
她阿爹心疼她,与货郎换了一截红发绳,阿玉明明喜爱,却懂事道:阿爹,不要废铜钱,我剪了鲜活的花戴,比头绳还好看呢。
她知道家中艰难呢。
阿玉又勤快,再大点,春来跟着邻妇挖春菜,秋来跟着兄嫂拾白蕈,这满山的蕈子有毒没毒,她都知晓,辛苦采来,让她阿爹早早送卖去城里,也可得个仨瓜两枣,等秋凉,晒成干仍旧舍不得吃它,照样卖去了城里。一秋采的蕈子,采秃了指头,也没几个能扒拉进自己的嘴里。
老婆子心疼,留了一把,为她下了一注面,阿玉问:‘阿爹阿娘可得了?’,我瞒她:‘得了呢,都吃尽了。’阿玉又问:‘阿兄阿嫂可也得了?’她兄嫂也瞒她:‘都下了肚,这一碗专为你留的。’
阿玉这才放心端碗,这年年月月的,她哪吃过好物,舌头没味,尝到一点鲜美,那碗面连汤带汁吃个干净,半滴也不曾剩下。
一秋一秋的,好似年月难捱日日淌在苦汁里,又好似几个眨眼,再回头阿玉都大了,旧年做得衣裙都短了一截。屯里的浮浪子介日在外面来去转悠,惹得她阿兄扛了锄头赶人,十里八乡说媒的,也不知从哪得的信,赶集似得来,个个都说要将阿玉说个好郎君。
我与他阿爹胆小不经事,一对软脚的蟹,浑没了主意;她阿兄也是没嘴的葫芦,一句话打三个歇,只她嫂嫂还能强撑着几句,也不过应付。
阿玉扯了我的衣袖撒娇,求道:‘阿爹阿娘不要随意将我嫁去别家,要合儿心意。’”
谢氏顿了顿,苍凉的目光穿过院墙,穿过老树,穿过虚掩的院门,不知落在过往岁月里淡去发黄的某处。
它们远去了,闲置了,寻常努力去记,总也无法想得详细,只剩一个隐约,然而今日,它们一件一件的,忽然又开始具体,历历在目,不曾缺了边角细处。
风寄娘倚门细听,阿弃急性正要问,谢氏重又开了口,她道:“那日,来了一个媒婆,圆圆白白的脸,讨喜可亲,见人便笑。手里拿了一把圆扇,绣着活灵活现的鸟儿,扑棱棱得像要飞出来,绕着你叫上几声。她拉了阿玉的手,将阿玉夸了又夸,那些好听的话,我从来不曾听过,直把阿玉夸得羞了脸。
媒婆与我道:怪道叫她阿玉,确实如珠似玉,农家田舍竟也生得这般水灵的小女娘,不与她寻个好去处,岂不是辜负难得的好相貌。
我道:‘我也不图多少富贵,只盼将来郎子家世人品两可,别的不可多求。’
媒婆笑拍手道:‘还求别个?家世人品两可,天下也是有数,人也罢事也罢,头全了脚便残,十相完全的又有几人,纵有,不知多少人家争着抢着,哪还轮得到农户贫女。’
我与阿玉她爹羞红了脸。
那媒婆又道:‘我也不忍美玉落于泥中,她既生得好,自是得了老天厚爱。倒有一户人家,那位郎君品貌才学家世无一不佳,真是人人称赞,大有佳名。’
我便道:‘怕是阿玉不堪匹配。’
媒婆笑道:‘你们疼爱小娘子,怕是要她做个正头娘子,那位郎君虽好,却是想要纳一户如夫人,不过他纳妾并非为色,实是子嗣艰难。他与他家娘子夫妻情深,互许爱重,既无通房又无妾室相好,无奈成昏十多载膝下一无所出,如今还是他家娘子执意为他纳良。’
阿玉听罢,便问那位郎君与他娘子的事,媒婆也是好性,将知晓与阿玉细说的,不知晓也描描补补猜度着告诉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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