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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之为业（第2页）

首先，文化创意产业的核心在于讲故事，纪录片则从真实生活中提取了源源不绝的故事素材与人物原型，有些甚至是一流编剧都编不出来的。从这一点来说，纪录片位于所有文创产业的上游，故而是国家社会软实力的核心竞争力所在。

其次，纪录片是普及知识文化、提升公民素养、改造社会意识的重要手段，这在西方特别明显。近年来，英国BBC不断推出各种新的电视纪录片与专题片系列，简直是在把人类文明、知识与世界现势，用先进的影像技术和英国视角整个重新整理一遍，其手法无不令人赞叹。相对于此，华人连整理、反思自己的历史与社会都力有未逮，遑论用华人的视角去审视世界和人类文明。如

此，我们还能培养出真正强大的软实力吗？

过河，还是浑水摸鱼？

此刻，或许有人认为华人纪录片的春天正要来临，我却以为，此刻恰是我们要更加审慎、更加努力的时候，为的是要在市场与政策两头大的客观环境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培育社会公共性的成长。这也是我希望已经举办四届的EX华人纪录片国际提案大会（CCDF）所要参与其中的。透过这个平台，CCDF不仅让国内外的纪录片同业看到华人纪录片的多样性，也试图让媒体、网站、NGO、企业等民间社会的重要组成分子，看到纪录片的潜能，以及对社会进步可能起到的作用，进而鼓励他们拿出更多的资源来支持、传播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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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DF－4委制编审

在这样的平台上，纪录片工作者必须学会多只脚走路：既要努力争取投资，又要维持自身创作的意图；既要面对自己社会的观众，也要面对西方观众；既要以最单纯的语汇来表述，又要传达出内容的复杂与深刻。这种多重视角的不断伸缩，是对纪录片工作者巨大的挑战；但这也应是成熟的纪录片工作者所需具备的素养。我常说，在拍片现场，导演必须是精神分裂的：一只眼睛要紧盯着摄像机观景窗里的动静，另一只眼睛则要飞到半空中俯视这一切，包括俯视被拍摄者与拍摄者本身。只有具备了这种游于

摄影机之内与之外、既进入主题又不陷溺于主题的高度醒觉能力，才能成就好作品。

今年获得CCDF最佳提案奖的两个提案《高楼背后》与《大路朝天》，前者探讨三线城市的拆迁背后，草根公民意识的萌芽与蚁民心态的拉扯；后者探讨当下高速公路建设对地方社会造成的影响。两位纪录片工作者无疑具备了多重视角伸缩的能力，使得他们在面对被拍摄者的狂乱、浮躁、争执场面时，能够以最佳的角度、构图，把现场带到观众面前。

获得最具国际潜力奖的提案则是《那个静默的阳光午后》，围绕着死后是否捐赠遗体供医学院学生解剖的话题展开。在华人纪录片中，常见的是品性与道德的塑造，诸如坚持、信念、励志、为善……但少见对于伦理问题的探讨；这恰恰与西方纪录片相反。这个提案却直指华人伦理问题的核心，挑战对于尸体处理的既有观念，是一个重要的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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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背后》剧照

西方纪录片强调的是真诚与亲历，英文用authenticity来形容。这种文化，我称之为对于本真的追寻。在西方各国近两百年来的现代化过程中，这种追寻经过宗教、科学、政治等领域的转折变迁，进一步沉降到民社会里头，透露出各自的特色。比方说，英国纪录片就好像在英式酒吧里饮者之间的抬杠、互嘲或是辩论，法

国纪录片往往有左岸沙龙文艺范儿的味道，美国纪录片则如美式PPT演示，明快直接。那么，中式纪录片呢？能依托于庶民生活中的什么机制来进行对于东方本真的探询？难道是“莫谈国是”

的茶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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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背后》剧照

近代以来，中国式的本真有着超乎寻常的坎坷命运。暂且不论政治因素，单是中国文化内在的山寨性格，就已经不断地在抑制吾辈对于真诚、真实与真相的追寻。纪录片作为一种行业、事业与志业，其实也就是在建构一个关于创造本真与传播本真的事业，这对中国当代文明的重建来说，至关重要。盖我相信，唯有创造出自己的本真、文化的主体性以及品牌的原创性，才不致受山寨文化的干扰，才有其着床、接地气之处。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作为纪录片从业者的一员，虽然举步不易，但心情始终是兴奋而坚定的；我们现在走出的，仅仅是一小步，只期待，能够有越来越多的社会力量，加入这个追寻本真的行业、事业与志业里头来。如此，我们摸着了石头，才能真正过了河，而不致在河中浑水摸鱼，不知伊于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