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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接了东西,低头收好,周韵默默看着她,突然又道:“你呢?你舅舅家前年已经给你带过信了,他们在晖州立稳了脚,我让他们帮忙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弦歌颇为吃惊,忙摇头道:“不,我要跟奶奶一辈子的。”
周韵好笑地看着她:“你跟着我蹉跎了这么久,我肯定要给你找个好归宿的。雅意嫁了人,如今连孩子都快生了,你还这样没有着落,我以后就是离开也不放心呀。”
弦歌忙问道:“奶奶要去哪里?”
周韵低笑道:“这要看你们三爷想去哪里了,他终归不会在这里久待的。”
弦歌立刻道:“那我也跟着伺候奶奶和三爷。”
周韵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替她理好微散地鬓发:“傻丫头,你能过得好,我才安心呀。”
蒋家的事到底没有在秦楚掀起了什么风波,蒋家大太太被剥夺了一切后禁足,终生不得踏出院门一步,老太太也没再管事,因着大老爷年岁已大,几位少爷也没有妻室,家中一位姓董的姨娘接过了家中大权,操持得有模有样,家中下人都说比正头娘子也不差了,而且隐隐听得她与原先一位已经亡故的姨娘是姐妹关系,证据是这位姨娘的女儿四小姐虽然因着一些事也被禁了足,但仍是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反而是大太太,常被下人送些气受,儿子也不疼惜她,日子过得很是受罪。
下人中有好事者翻出十多年前的旧事,暗地里说那位死去的姨娘死得蹊跷,不说别的,她因流产而亡的时间只比太太唯一那次流产晚了两三个月,这就够让人猜测的了。至于四小姐,若不是小时候投了老太太眼缘,得了怜惜,也许早就没命了。
董姨娘雷霆万钧,察觉到下人的闲言闲语后便用了些手段,打卖了几个,使得嚼舌头的人立马规矩了。
无论如何,深宅大户里总是免不了这样那样的故事,被埋没的人,被隐藏的事,没有人能说得清道得明。之后,总会有新的人,新的事来掩盖代替这一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乌发染尘,红颜似槁,所有的事,也将不再为人知晓。
老太太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家中几个媳妇让她伤透了心,索性不再理事,把手头的财产地契全都交割好,只住回城外庵堂里,与周韵的母亲吴姨娘为邻。连大少爷闹着要把安姨娘扶正也没有干涉,董姨娘和新任大少奶奶的争权夺势更加不再理会。
和蒋家西府的热闹相比,东府沉静了许多,休养了三个月后逐渐康复的蒋家三少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最后的两个姨娘两份嫁妆,将她们远远嫁了出去。主子少了,多出来的下人也给了银子遣散了,之后又将断腿重新接骨,慢慢养好了,除了不能剧烈运动,行走与常人无异。
从此他潜心跟着吴大夫修习医术,身边只有妻子照看打理生活。
两夫妻除了每旬去城外庵堂和隔壁府里看望长辈,几乎足不出户,渐渐地人们提起蒋家,便只指的逐渐为县令看重,家中庶出的四小姐又许给知府少爷做小,在县城里显赫起来的蒋家西府,这东府的人和事似乎销声匿迹了。
到了年末,老太太平静地去了,三个月后,蒋家四小姐一乘水红小轿沿着乾江坐船去了省城,她或许是个后院里十几年隐忍最后成功的好典范,但是女子的柔肠终究赢不过男人的野心。最后便是从一个宅院跳到另一个,继续她十分熟悉的生活。
第二天清晨,蒋家东府陈旧的后院门咿呀呀开了,一身蓝布袍的蒋世友提着两个包袱出了门,外头小巷子里梧桐树下停着一辆灰蓝色的布蓬马车,车夫靠着车正哼小曲,手里拿着片梧桐叶子摆弄,见他出来忙扔了叶子跳下来行礼请安,蒋世友前后查看了一番,见与先前所说无异,便付了一锭银子,车夫眉开眼笑地行了礼,捧着银子走了。
蒋世友将包袱放在车内,自己回到院门边往里看了几眼,透过不远处一道门,能看见院里凋敝的荷塘和后花园,只是一年无人打理,就露出残破的景象,他缓缓叹了口气,就要把门合上。忽听得门内有人道:“相公。”
蒋世友愣了一下,停住手不动,旁边废弃了许久,用来值守的小房子里走出一个人,一身青布衣裙,头发用包巾裹着,寻常妇人打扮的周韵。她手上也提着一个包袱。
蒋世友明显怔住了:“你这是……”
周韵淡然一笑:“你去哪里,我自然也要跟着的。”
蒋世友闷不吭声低下头,过了一会,又道:“我写了休书了。”
“我撕了。”
周韵似乎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我母亲有人妥当照顾,府里的下人们都找好了去处归宿,你打算留给我的那些地契我也交给信得过地人料理了,按照你的想法,每年的收益拿一半施舍给善堂医馆。你不用担心。”
蒋世友摇摇头,道:“我和师傅此去学医行医,跋山涉水,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再说,我身上的毒到底有没有后遗症也不知道,或许我哪一天会突然死去。”
周韵静静等他说完,才道:“那又如何?”
似乎不以为然。
蒋世友词穷,他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何苦跟着我受罪?”
他说得有些艰难,几乎是一字一字咬出来的。
周韵好像就等着这句话,她眼睁睁看着蒋世友,喃喃道:“原来你纠结犹豫了这么久,就是想的这个?”
她自失一笑,想要开口解释却有些情怯,只好垂下目光去看蒋世友的袍子:“你从来都不问,叫我怎么开口呢?我和他,是年少时的交心,只是他心思太深,许多事情只管埋在心里不肯让我知晓,后来纵然我嫁了过来,他也是一派乖张态度,从不肯接纳我。我一直守着忍着,也是为了当初的情谊,只是那情谊,他终究用一纸休书了结了。他对我或许是有情的,只是他害怕的东西太多,顾及的人和事太多,阴差阳错,最后也只能如此了。”
她慢慢抬头去看蒋世友,淡淡笑道“至于你和我,若是我无心,早就有无数机会脱身,又岂会在这里继续守下去?傻事,做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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