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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局长放低了声音:“谢公跟我是多年知交,最是老实不过的人。就连小卷那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余言不说话了,从衣袖里拿出一道公文,短短地出示给齐局长。齐局长登时神情肃穆,立正敬礼,黑漆皮鞋一碰发出响亮的声音。
公文上的章是伪造的,齐局长自然想不到余言会有这样的胆子。不过换成任何一个活了两千年的人,大抵都有这种不管不顾把水搅浑的魄力,何况他已经打算和阿潆重新回到蜀地,再也不理人间事了。余言将公文收起:“明天的专列不是去凌汉的,是去川蜀。”
他轻轻看了一眼齐局长疑惑的眼神:“至于为什么,你就不要问了。”
第二天谢小卷和杜望被押上了火车,车厢倒是温暖舒适,窗外的景色也异常秀丽,如果不是被绑着手脚,简直就像是远行去度蜜月了。余言兴许是觉得见到他们委实心烦,索性在另外一个车厢待着,并不露面。
谢小卷和杜望两相凝望,她的眼圈悄悄地红了。杜望修长的手指在绳索的束缚下拼命向前探去,总算触摸到了她柔软的指腹。他忽然微笑起来,还像是当初轿行老板的那种精气神:“你在想什么?”
他灵力枯竭,连昨天说要拼死驱动丹心澄明轿都是诈她的话。而谢小卷不过两日的寿元,也是再无力驱动任何一张轿
牌。他们两个此刻同凡人别无二致,尤其那剩不到两日的奔头,简直就是一对即将赴死的亡命鸳鸯了。谢小卷估计两人等不到余言要带他们去的地方,就要死在火车上了。
谢小卷知道了千年前的所有误会,明明之前有一肚子话想要对杜望说,想要大哭,想要忏悔,却统统都咽回了肚子里。时间那样有限,容不得沉溺过往,只要感受当下就够了。她将头轻轻靠在了杜望肩膀上:“想你来着。”
车厢外却有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谢小卷循声望去,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极其憔悴。她在两人面前坐下,摘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鸦色的美丽鬈发,正是木雨耕。然而谢小卷却鬼使神差地开口了:“溯洄?”
谢小卷很快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只是与溯洄长得一样而已,甚至连她是不是溯洄的转世都难以判定。木雨耕却并不在意谢小卷的称呼:“我来是想问问,那日剧场爆炸的主犯,可是真的死了?”
车厢里静悄悄的,她的目光微微闪烁,在谢小卷和杜望身上逡巡了一下,像才想起来打招呼一样:“好久不见了,帝君,帝妃。”
三
爆炸案的凶犯,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臻宝百货三代单传的少爷方负,名字起得傲慢,性格也是如此。他是整个凌汉出了名的败家子儿,凌汉最好的花儿他要赏,最快的马他要骑,最好的铺子他必
然不惜代价抢在手里,几乎是理所应当的,最美的女人也应当是他方负的。
这样一个新派的少爷却并不喜欢看电影,反而喜欢看戏。他觉得冷冰冰的一方黑白屏幕没什么趣味,哪儿抵得上戏台子上青衣的娇花旦的媚,一个眼神丢过去就能让人酥了半边儿。偏偏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有小花旦吵着嚷着让方少爷招待看电影,说换换花样,他也乐得讨姑娘高兴。
他是被一众莺莺燕燕裹挟进影院的,还专门买了一兜子花生瓜子儿,以免自己中途无聊地睡过去,惹美人生气。二十岁的小伙子尚如此喜欢吃零食,可见是十成十的小孩心性。电影幕布亮起前,他还满脑子想着怎样把身边的小花旦哄高兴。但电影一开场,黑白屏幕上走出来的旗袍美人,一下子夺去了他的全部魂魄。
那部戏里木雨耕饰演的是一个苦命美人,家破人亡,和自己的亲生女儿生生分离,自己还被恶少掳去百般欺凌。方负看完电影神魂皆失,从剧场里走出来正好撞上那个扮演恶少的男演员,人家也是来看自个儿作品首映的。方负热血上冲,没多想拳头就挥了上去。周围唱戏的姑娘们吓坏了,拼着命冲上去拉:“方少爷!那是戏,都是演出来的!跟咱们台子上是一样的!”
方负在生日那天闹了个大笑话,把电影里的故事当了真,把人家演员打进了医院,自己脸上
也挂了彩。但次日方负就捧着大把鲜花出现在电影公司的舞会上——为追求木雨耕。木雨耕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从旁边侍者的高脚酒杯里拈了个樱桃慢慢吃下去。方负的眼神里却只见痴,不见欲。木雨耕见惯了富贵公子在自己面前的丑态,但为戏里的故事大打出手这还是头一遭,委实是有趣。何况这人还那么年轻,从眉宇间的稚嫩神色看,几乎还是个少年。
木雨耕是在自己最寥落的时候遇上了余言,却是在盛极的时候遇上了方负。她比方负要大,在风月之事上也比他游刃有余。方负花费巨资为她买了凌汉城一整晚的烟花,她搭着披肩懒洋洋地瞅了两眼,便推脱冷回房了,扔下满庭俗客,为她看不在眼里的繁华盛景唏嘘赞叹。每逢她的新戏上档,方少爷更是要连包三天,偌大的影院里只有方少爷一个人,呆呆地却是毫不厌倦地盯着屏幕。
那时候,凌汉的人都说,只要木小姐略一点头,怕是方少爷会将整个臻宝百货双手奉上呢。
话是那么说,但众人都只当那是个夸张的形容,谁也没有真觉得方负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所有家业。毕竟木雨耕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男人,凌汉首屈一指的人物——余言。而木雨耕跟着余言的时间,又比所有女人都要长。甚至还有人猜测,也许哪天余言收了心,会将木雨耕收房也不一定。除非这位
厌了,不然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开。
四
余言知道了方负追求木雨耕的事情,虽然过往这样的狂蜂浪蝶并不少,然而多半还是看在余言的势力上不敢过分。唯独这个方少爷,行事招摇莽撞,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
余言没有表现出来不舒服。只是有一次和木雨耕一起去看戏,正撞见方负在剧场外等木雨耕。他捧着花靠在汽车的引擎盖上,带着豪门公子的自信和张扬,也冒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天真和傻气。也许是被那傻气冒犯,一向将世人看不进眼里的余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厌烦。
他面无表情,只轻声问身边的木雨耕:“方少爷是为你来的?”
余言之前从来没有过问过木雨耕身边的男人,简单的一问让木雨耕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她尽量平静地答道:“应该是吧。”
余言说:“你喜欢他吗?你要是喜欢他,我自有办法让他娶你,我再给你备上一份丰厚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做臻宝百货的少夫人。”
木雨耕觉得自己被刺痛了,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对余言前所未有的失望。但还不等她说什么,余言又说:“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也自然有办法帮你彻底打发掉他。”
木雨耕并没有留心这话关于方负的分量,却听出了一丝关于自己的微渺希望。她满怀欣喜地将手伸进他的臂弯里,轻轻点了点头。那一刻她没有想到方负,只希
望余言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到她的心意。她的一腔恋慕,从来都是给他的,永远也不会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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