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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它把你摔下来啊,它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了,我喂它吃萝卜,它唾沫星子喷我一手。”
薛白露又感慨道,“幸亏是丹枫……哎,你不知道,岘玉姐姐竟然也会骑马,丹枫还喜欢她。”
薛湛在马厩边站了一会儿,试着抚上玄蝉的脖子,它撇了下脑袋,鼻孔里喷出热气。 “我知道。”
不然是不会把丹枫送过去的。
薛白露看他神情寂寥,还想说什么,他又道:“我来晚了。回堂去吧。”
*
出了盛京,绕羲山北折,官道如一条千里白蛇在广袤平原上蜿蜒,爬入坤岭群山之中,便连上了前朝以倾国之力修成的古道。从帝都至西北边陲的威宁行省,这翻山越岭的古道乃是必经之路,九年来边疆烽火平息,久未运兵走粮,这条路上行的大多是行商贩货之辈。
时值隆冬,山中飞鸟绝渡,悬冰断流,一人一骑疾驰在陡峭的崖壁上,抄了近道奔往出山口。且看那匹白马四蹄若飞,踏在数寸厚的积雪上,轻飘飘如腾云驾雾,一路溅起点点乱琼碎玉,俶尔便以翔龙之势冲下山坳。将将隐没在雪野中时,只听鸣镝忽起,马嘶伴着箭矢嗖嗖破空之声回荡在谷中,山巅震落一大块雪。
白马扬起前蹄,急刹在冰湖面上,面前三支雕翎射穿冰层,阻住前路。马背上的骑士安抚地摸摸它的耳朵,有些费力地跳下来,蹲下身看了看箭尾,不远处的林子里立刻有人用西北官话喊道:
“站住别动!爷爷们也要过年,荒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等来钱袋子,这位兄弟,你莫怪我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那骑士是个少年,全身上下裹得极严实,背着个行囊,穿一身羔羊皮的毡袍,蹬一双厚底黑皮靴,貂皮帽在头上勒得紧紧的,围着大风领,只露出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
他听了这话却不言语,循声望去,白茫茫一片,除了惊起的几只寒鸦,什么也看不到。
等了片刻,林中动静再起,少年从身上摸出一只钱袋,远远地扔到湖岸上,又掏出一块牙牌,高举在手中,清了清嗓子,把声线放粗了些:
“各位绿林好汉,在下的命不打紧,待成事之后,愿将项上人头拱手奉上,但此行关乎国运,事情危急,实在不能在此丢了性命!请问诸位,六七日前可有一人也骑着快马从山中过?他之后是否又有几人随他而去?”
林中的树枝噼啪响了几下,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脸上刻着道未愈的新疤,手挽一张铁弓,三支箭搭在弦上,对准少年冷冷道:“油嘴滑舌,他们是朝廷办事的,你又是何人?爷爷们没生意做,就算再来个宰相,老子也不放他过去!”
少年大呼一声,捶胸顿足:“大燕危矣!”
而后竟举袖掩面,抽泣起来。
山匪回头向埋伏的兄弟们打了个呼哨,疑道:“怎么?”
“在下是中军都督府奉了薛都督之命前来给镇远将军报信的校尉,前一伙人满口谎言,实为叛国出关的逆贼,他们深受皇恩,却背地里勾结赤狄,要去西可汗大帐里当军师,薛大人命我赶往朔州,给陈将军报信!”
林中有人喊道:“大哥别听他胡说,鞑子早就逃了,九年都没打仗!”
少年红着鼻头冷笑:“斩草未除根,焉知狄人不会卷土重来?当年先帝领兵大败东可汗,西可汗逃到狼牙坡,休养生息至今九年,兵强马壮,意逾联合西域数国,再犯边境报仇雪恨。上月我朝在狄人中的探子秘密入关,奏报兵部草原异动,此事干系重大,薛都督暗令陈将军布防,不料大燕出了细作,逃了几人,再不追回,便要酿成大祸!”
山匪目露犹豫,有人又道:“头儿,他说前面那拨人是骗子,你又怎知他不是骗子?”
少年怒道:“我对天誓,若有一字虚假,叫我断子绝孙,家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先前逃了的那个,骑着枣红马,跑得飞快,把其他同伙都甩下了,是也不是?这人姓明名渊,乃是京中最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一个混账,因有一张阿谀奉承的巧嘴,得了先帝青眼,强占田地、逼良为寇的事不知道干了多少。他还在京中纳了十八房小妾,生了六儿四女,竟一个也不要,只因陛下登基以来他树敌众多,无处可倚靠,西可汗许诺成事之后封他做大王,分得牛羊数千,西域各国的美人任其享用。他夫人最是贤惠,知书达礼,得知他通敌,便要以死相劝,他反倒将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写了封休书,一文钱也不给她,让她用嫁妆养十八个小妾和十个子女!”
他甚是愤懑,拉弓的大汉不禁啧啧两声,“我看那小子像个正经人,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想是靠一张小白脸混饭吃的。”
少年沉痛道:“我此行便是要通知陈将军,决不能让这等猪狗不如的渣滓出关,不出三日就有都督府的同袍继我之后结伴通过此地,个个都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们放了逆贼出去,又杀了朝廷命官,还能逃得了干系?若是诸位有血性,知道国事大于天,就拿了我的钱袋,里头是我所有盘缠,我就当没见过你们,两不相欠!”
大汉沉吟许久,放下弓箭,哼了声:“算你走运,看在陈将军面上饶你一命,走吧。”
少年拱手施礼,万分感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果然不假,在下铭感五内,后会有期!”
说罢便跨上马背,拍了拍马脖子,“丹枫,没事了,咱们走。”
白马咴律律叫了一声,撒开蹄子跑上岸,流星般沿着小道飞蹿出谷,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小点,融进漫山遍野的白雪中。
这少年自然便是江蓠,她大年初二整装出京,至今已有七日了,天公作美,一直未下雪。这匹西极天马果如薛白露所说,只有人拖累它,驮着她跑起来就跟玩儿似的,踏着雪一日能行两百多里,配上特制的皮鞍,也没有别的马那么颠。只是苦了她将双脚用棉布缠得紧紧的,每隔两个时辰就要下来走几步活动血脉,否则这天气定要冻坏。这马有灵性,每当看她下地走路,还以为自己跑得慢,大眼睛里一副自责的神情,好像没有把她照顾好。
这马太快,跟着她的六个缁衣卫落了足有三日的距离,她又赶得紧,只得孤身前行。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因离京时命人取了勘合,住的大多是官办的驿馆,又是正月年节里,没有盗贼行窃,只要不把马腿给折了,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为了以防万一,她包里还带了好几枚腰牌,有宫卫的、五军都督府的、刑部的,还有靖武侯府的,遇上麻烦就见机拿一个出来行事,就像今日应付山匪这般,用三寸不烂之舌糊弄过去。
实则江蓠连那个中军都督府的薛大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薛湛跟她提过家里有个堂叔在里头当官。她看湖面上插的三支箭都刻着烽火纹,是军用的,便赌这群人里有在军营里待过的兵,在此落草为寇,计上心来胡编了一桩国家大事唤起他们心中的义气。况且那大汉虽叫嚣要她的性命,却没有一箭射死她,直接搜尸,那显然就是要钱,有斡旋的余地。
昨晚在村店听说山里有土匪拦路打劫,果然就碰见了,走了这么些天,这群人是最危险的,可她没法知会后头的侍卫,只能在驿馆留信,表明自己到过这。 江蓠再想想便有所释怀,他们武艺高强,路上也会向人打听,她一个小女子都能出山,他们要是在那儿栽了,也太丢宫卫的脸。
……又要操心狗官,又要操心狗官的下属,要不是为了亲手把和离书送过来让他画押,她才不费这么大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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