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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侍卫闽酥逐渐长开,越出落得一表人才,煦旸看在眼中,就越地觉得不妥。闽酥同他们一道用饭,没动富含营养的芹菜和茄子,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闽酥穿了件月白袍子,水灵得跟段葱似的,姬蘅赞赏地挨着他多了两句话,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闽酥半夜在花园练剑,练剑就罢了,也不晓得在一旁备张帕子揩揩汗,受了寒如何能照顾好姬蘅,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闽酥的马近日病了,出行不便,若姬蘅交给他一个长路的差使如何能利索办好,煦旸皱着眉,觉得不妥。于是煦旸下了一道旨,大意分为四,第一,每个人每顿必须吃芹菜和茄子;第二,宫中不准拿月白的缎料做衣裳鞋袜;第三,出门练剑要准备一张帕子揩汗,没准备的将重罚;第四,宫中建一个官用马匹库,谁的坐骑病了可以打个条子借来用。果然,这个官用马匹库建好才刚把收来的马放进去,闽酥就喜滋滋地跑来领了一匹走,且近日他因坚持吃芹菜和茄子,纤细的身子骨看来壮实许多,煦旸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姬蘅。他感觉自己的用心很良苦。
身为魔族的七君之一,煦旸的宫务向来多且杂,每日却仍分着神来留心他妹妹和一表人才的侍卫。今日闽酥同姬蘅了几句话?是不是比昨天多了两句?闽酥他挨姬蘅最近时隔了几寸?是不是比昨天又挨近了一寸?一件一件,他都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忧心着。且只要有闽酥在的场合,他的眼神总要不由自主地朝他扫过去,瞧瞧他身上有没有对姬蘅有非分之想的端倪。但是,直到同天族议完姬蘅的婚事,定下来要将她嫁进东华帝君的太晨宫了,他想象中他们俩有私情的苗头也没有出现过,他心中不知为何,略有一丝淡淡的失望,但多年来倒是头一回觉得闽酥妥当了,觉得他这个伶俐的模样低眉顺眼起来还是有几分惹人怜爱,慢慢地,同他话的声调儿也不由自主比往常放柔了几分。
却不知怎的,自打这之后,他就瞧见闽酥时常一个人坐在花园中默默地呆,他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他也难得能现他几次,倘回过神来现了他,不待他上一两句话,他兔子一样蹭地一溜烟就跑了。有一回他实在好奇,待他又想遁时一把拎住了他的后衣领,谁成想他竟连金蝉脱壳这一招都用上了,硬生生从他手底下挣脱逃开,徒留下一件衣裳空荡荡落在他手里,轻飘飘荡在风中。他握着这件衣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奇怪。后头好几天,他都没有再见过闽酥,或者远远瞧见一个衣角像是他的,定睛一看又没了,他疑心自己的眼睛最近不大好使。
煦旸从其实很注意养生,一向有用过午饭去花园里走一走的习惯,这一日,他走到池边,远远瞧见荷塘边伏着一个人影像是几日不见的闽酥。他收声走过去,现果然是他,穿着一袭湖青衫子跟条丝瓜似的正提笔趴石案上涂涂写写什么,神情专注又虔诚。煦旸晓得闽酥自不爱舞文弄墨,长到这么大能认得全的字不过几百个,这样的他能写出什么来,他的心中着实有好奇,沉吟半晌,隐身到闽酥身后随意站了站。
池畔荷风微凉,软宣上歪七竖八地已经躺了半篇或图或字,连起来有几句竟难得的颇具文采,像什么“夜来风色好,思君到天明”
,就很有意境。煦旸这么多年虽一直不解风情,但也看出来,这是篇情诗,开篇没有写要赠给谁,不大好到底是写给谁的。
煦旸手一抬,将那半篇情信从石案上利落地抽了起来,闽酥正咬着笔头苦苦沉思下一句,一抬头瞧见是他,脸腾地绯红,本能地劈手就要去抢,没有抢到。
和风将纸边吹得微微卷起,煦旸一个字一个字连蒙带猜地费力扫完,沉吟念了两句:“床前月光白,辗转不得眠。”
停下来问他:“写给谁的?”
平时活泼得堪比一尾野猴子的闽酥用心地垂着头,耳根绯红,却没有答他这个话。
煦旸了然:“写给姬蘅的?”
闽酥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地低下头去。
煦旸在他面前继续站了一站,瞧着他这个神似默认的姿态,慢慢地,怒了。这个侍卫居然还是喜欢上了他的妹妹,从前竟然没有什么苗头。他思忖着,难道是因过去没有遇到什么波折来激一激他?而此回自己给姬蘅定下四海八荒一等一的一门好亲,倒将他深埋多年未察的一腔情给激了出来?瞧这个模样,他一定是已经不能压抑对姬蘅的情了罢,才为她写出这么一封情信来,当然,姬蘅是多么惹人喜爱的一个孩子,无论如何是当得起这封情信的……煦旸烦乱地想了一阵,面上倒是没有动什么声色,良久,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两天后,燕池悟于符禹之巅同东华单挑的消息在寂寞很多年的南荒传开,一来二去地传到姬蘅耳朵里。姬蘅的心中顿生愧疚,在一个茫茫的雨夜不辞而别,独自跑去符禹山劝架了。姬蘅离家的后半夜,几个侍卫闯进闽酥的房中,将和衣躺在床上呆的他三下五除二一捆一绑,抬着出了宫门。
煦旸在水镜这头自己同自己开了一盘棋,一面琢磨着棋路,一面心不在焉地关注镜中的动向。他瞧见闽酥起初其实并未那么呆傻地立着任侍卫们来拘,而是伶俐地一把取过床头剑挡在身前同众人拉开阵势,待侍卫长一脸难色地道出“是君上下令将你拿往白水山思过”
这个话时,他手中的宝剑才不稳地掉落在地上,哐地一声,令在站的其他侍卫们得着时机蜂拥而来将他一顿五花大绑。在闽酥束手就擒的这个过程中,煦旸听见他落寞地问侍卫长:“我晓得我犯了错,但……君上他有没有可能的不是白水山?”
侍卫长叹了一口气:“君上吩咐的确然是白水山。”
听到这个确认,闽酥垂着头不再话,煦旸从各个角度打量水镜也打量不出他此刻的表情。只是在被押出姬蘅的寝宫时,煦旸瞧见他突然抬头朝他平日议政的赤宏殿望了一望,一张脸白皙得难见人色,眼神倒是很平淡。
将闽酥暂且关起来,且关在白水山,做出这个决定,煦旸也是费了一番思量。起来,四海八荒之间,最为广袤的土地就是魔族统领的南荒,次广袤的乃是鬼族统领的西荒。像九尾白狐族统领的青丘之国,下辖的以东荒为的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五荒,总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南荒大。天族占的地盘是要多一些,天上的三十六天、地上的东西南北四海并北荒大地都是他们辖制,不过天族的人口么也的确是要多一些,且年年四海八荒神仙世界以外的凡世修仙,修得仙身之后皆是纳入天族,他们的担子也要沉一些。然而,虽然魔族承祖宗的德占据了四海八荒之间最为广袤的一片大6,方便统辖,但这块大6里头穷山恶水也着实不少,譬如白水山就是其中最为险恶的一处。来了就跑不脱的一座山,是附近的村落对这座山的定位。此山山形之陡峻,可壁立千仞四面斗绝,山中长年毒瘴缭绕,所生草木差不多件件含毒,长在其间的兽类因长年混迹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脾性也变得十分暴躁凶残。谁一旦进了这座山,不愁找不到一项合适自己的死法,实乃一片自杀的圣地。是以闽酥听煦旸要将他拘往白水山,脸色灰败成那个模样,也不是没有原因。
其实思过这等事,在哪里不是个思,煦旸千挑万选出白水山,一来是将闽酥同姬蘅分开,他觉得倘若闽酥胆敢同姬蘅表这个白,姬蘅是个多么纯洁又善良的好孩子,指不定就应了他,做成这桩王族的丑闻。二来将闽酥往白水山,就算姬蘅从符禹山回来晓得他被罚了,本着从一起长到大的交情要去救一救他,也没有什么门路,大约会到自己面前来闹一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他本着一个拖字诀拖到她同东华大婚了再将闽酥放出来,这个做法很稳妥。再则闽酥自的本领中最惹眼的就是天生百毒不侵,虽然白水山中猛兽挺多,但他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卫连几头猛兽都降服不了也不配当公主的侍卫。怀着这个打算,煦旸轻飘飘一纸令下,将闽酥逐出了宫。闽酥隔着水镜最后望过来那一眼,望得他手中的棋子滑了一滑,沿着桌沿一路滚下地,他看出来他那双平淡的眼睛里其实有一些茫然。他捡起滑落的棋子想,他自没有出过他的丹泠宫,将他丢进白水山历练历练,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万一闽酥回不来怎么办,他倒是没有想过。
姬蘅从符禹山回来那一夜,南荒正下着一场滂沱的大雨,闽酥被罚思过之事自然传到她的耳中。煦旸边煮茶边端坐在赤宏殿中等着她来兴师问罪,连茶沫子都饮尽了,却一直未见到她的人影。直至第二天一大早,服侍姬蘅的侍女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一路踉跄到他的寝殿门口,他才晓得,姬蘅她失踪了。当然,他也猜出来她是去了白水山搭救闽酥。他觉得此前的思量,倒是低估了他这个妹妹的义气。
而这峰回路转的一段,正是姬蘅在白潭中碰到东华帝君的真正前因。
那几日雨一直没有停过,似天河被打翻,滚滚无根水直下南荒,令人倍感压抑。所幸丹泠宫中四处栽种的红莲饱食甘霖,开出一些红灯笼一样的花盏来,瞧着喜庆些。侍卫派出去一拨又一拨,连深宫中的王太后都惊动了,却始终没有传回来关于姬蘅的消息。王太后虽然上了年纪,哭功不减当年,每顿饭都准时到煦旸的跟前来哭一场,哭得他脑门一阵一阵的疼。就在整个王宫都为姬蘅公主的失踪急得团团乱转,甚至煦旸已将他的坐骑单翼雪狮提出来,准备亲自往白水山走一趟时,这一日午后,一身紫裳的东华帝君却抱着昏迷的姬蘅出现在了丹泠宫的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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