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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从函谷关外头一路颠沛流离地回了杨家村,老七房的温老三就沉默了不少。非但等闲不出门走动,就连十三房海鹏叔的丧事,他都没有出面尽个人情,族人们平时说起来,也都要撇嘴巴的——老七房和小十三房的亲戚关系,在村子里已经算是近的了。
也不是他不想起身,无奈老七房几个男丁这一次出去逃荒,回来的就他一个,一回来还跟着就生了一场大病。紧接着村子里物资开始紧张,老七房的存粮不多,他身子没好,又不能进村兵做活,得到的口粮少了。好大一条汉子,一场病居然延绵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地好起来。——屋里又没个女人照看,只是赖着嫂子帮着浆洗缝补的,天长日久,难免多了口角。老七房的日子,眼看着就有些凄凉了起来。
这一日起来,温老三就自己掇了一条板凳,在院子里一株柳树下头坐了,袒着胸懒洋洋地拍打着一把蒲扇,等日头上了半空,他嫂子叫他,“去领饭菜了!”
他犹自不愿起身,咳嗽了几声,回道,“你自个儿去,要不喊大侄子过去!”
他嫂子能嫁到老七房来,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屋内当下就起了一阵叮当巨响,温老三知道一场唇枪舌剑又在所难免,正要起身出门时,只听得院门外数声笑语,脚步声响时,却是善桐身边带了个小丫鬟推门而入,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来问三哥讨一碗水喝!”
虽说村子里境况不比往年了,但一碗甜水还是喝得上的,温老三怔了怔,先撩了善桐一眼,才粗着嗓子向屋里嚎了一句,“嫂子!倒水来!大小子领饭去!”
毕竟是混混出身,无赖起来招人头疼,也上不得大台盘,但却也很懂得看人眼色办事。
善桐靠在门边,又瞥了屋外一眼,其实近了中午,众人都在院子里避暑,这一条巷子又冷僻,除了小四房的两个管家看着祖屋,并许家铁卫们中午会过来轮班换宿之外,很少会有人迹。她一路走来一路留心,竟真没几个村人留心,有遇见的问上一句,善桐也只道,“天气闷,到墙边散散心。”
散心散心,绕了一大段路,散到了这里,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善桐正要说话,只听得吱呀一声,一个一身黑的高壮妇人出了屋子,将两个绿豆粗瓷盖碗顿到了院子里的八仙桌上,又翻着白眼看了善桐一眼,却是还没说话,温老三就递过了一个眼神,那妇人气哼哼地一转身就喊起来,“大小子,大小子出来!”
这就是老七房目前唯一的女眷了,丈夫年前跟着弟弟一道出去逃荒,毕竟是没能回来……这一身黑,就是正给丈夫服孝呢。虽说从前没有见过几次,但就年前那惊鸿一瞥来看,这小半年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显然就憔悴苍老了不少……
看来,虽然和宗房四爷互为表里,但这小半年来老七房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几个成年男丁都没有回来,剩下一个大嫂拉扯着底下的弟弟妹妹并儿子女儿,虽然人口还多,但声势显然就弱了。再说这半年来,宗房老四的烦心事也并不少,恐怕一时间还照拂不到老七房头上,或者说,自从老七房声势弱了,他也就不打算再照顾老七房了。
善桐就把茶碗放在手中,徐徐地转动了起来,她很有耐心地沉默了一会,倒是温老三先忍不住了,他响亮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大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特地走到我们老七房来要水喝,要不是姑娘是小五房出身,金尊玉贵,我温老三连看都不配看一眼,我还当这是特地上门来蹭吃蹭喝的穷亲戚呢。”
当年大姐的那两巴掌,显然被温老三记在心里。此时犹自念念不忘,要抬出来做个话柄。善桐却早有准备,她殊无生气,笑眯眯地道,“三哥,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记在心里?”
“你三哥心眼子小得很!”
温老三还是一脸的无赖相,也不怕和善桐计较多少有失他兄长的身份,一边搔弄肋下皮肉,一边翘着脚,满不在乎地道,“尤其记仇!一个娘们儿敢扇我的耳光,我能不记在心里?”
要是在从前,善桐多半早就在心底气哼哼地骂起来了。可如今她也能渐渐品味到了温老三的刁钻:这是拿准了自己主动上门必有所求,所以拾起从前的话柄,先把记仇的姿态摆出来,一会儿就能够高声大气地和自己谈条件了……
不过,会知道自己是有所求而来,也算是温老三厉害了。按自己这十二岁多一点儿的年纪,就是走进宗房,恐怕都会被当作是游荡过来的。毕竟自己虽然在祖母身边得宠,但非但是个女儿家,而且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小女儿家——
善桐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三哥记性要好,应当也能记得在村墙前头,是谁把您扶进村子里,张罗着给您一碗水喝的吧?救命之恩抵一个巴掌,抵得抵不得?”
“那是你三叔、四叔的恩,和你姐姐什么关系?”
温老三似乎是拿定主意要和善桐胡搅蛮缠到底了。他一翻白眼,毫不客气地盯住善桐,似笑非笑,“难道你一个孩子,能做得了你们小五房一家的主?”
这个话缝倒是抛得好,这些市井无赖,果然都惯在言谈机变上下工夫……他果然也看透了自己的来意,到底也还是试探了自己一句。
善桐一下就又安心多了:最怕是温老三一无所求,连谈都没得谈。虽说这可能性终究不大,但她不是神仙,钻不进温老三心里,也不能把温老三的心思给拿得有十分稳。如今他既然也会反过来试探自己,足见他到底还是有所求的。
的确,一个宁愿乞讨回村里,也不肯在函谷关下卖身为奴的人,不论有多少缺点,终究还是有一点风骨,一点野心在的。
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献策时,抬出来说服祖母同母亲的那几句话,“他有所求,求的无非是功名利禄,之所以向宗房四爷求,也不过是因为只有宗房四爷愿意搭理他们。我们家如今虽然艰难些,家里男丁少,又因为粮食多,颇有些招人眼红的意思。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只要一经依附,看得见的好处,就有个现成的机会——”
“当然能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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