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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立住腳,才要招呼丁香折個方向,卻見那美人明眸一轉瞥見了三人,不由嬌笑了一聲,音質如百靈出谷,清脆悅耳:「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三姐姐!多日未見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敢是老爺不肯給三姐姐吃好的麼?」說著便掩了櫻桃小口嬌笑個不住,身旁眾人也跟著一陣鬨笑。
丁香只覺徐氏扶著她的手緊了一緊,甚至還有些發顫,心道糟糕,好容易哄得徐氏肯出房走動,如今被這個美人兒言語間一奚落,只怕回去後又要病重三分了,下一次恐更難說動她走出院門,她若不出院門,自己能夠見到陳家老爺的機會就少之又少,見不到陳家老爺,那株價值連城的「八寶珊瑚樹」就永遠只是陳老爺心中的一個秘密。
徐氏沒有跟那美人兒正面交鋒,事實上,多年的失寵生涯早已磨去了她原有的驕氣傲氣,眼下的她除了自卑自憐外,沒有任何的勇氣與人爭長較短。
「我們回去。」徐氏低聲向著丁香道。
丁香緊緊握了握徐氏冰涼的手,忽而低聲笑道:「奶奶,輸人不輸陣。您是陳府的奶奶,這園子是老爺的園子,也是您的園子,沒道理她來得您來不得。老爺從來也不是誰一個人的老爺,她人比花嬌,比不過您同老爺十來年的情份,老爺從未說過您不是陳家的人,只要您還在陳府一天,您就是正經的三姨奶奶,任誰也蓋不過這個理去,您說是麼?」
許是丁香鼓舞的話,又許是丁香溫暖的手,徐氏莫名地由身體裡升起一股力量來,她想到老爺昨晚曾經來過這園子,或許明天,或許後天,或許某一天,老爺還會出現在這園子裡,若她天天到這園子裡等,終會有一天能夠遇見老爺,而若這一次她就這麼狼狽地逃掉的話,也許她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老爺了。
徐氏鼓足勇氣,在丁香有力且堅定地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行至亭前,臉上展開個淡淡的笑,聲音不高,但卻沉穩安定:「亭子裡風大,四妹妹要注意身體。」說罷便目不旁視地過去了,使得這位貌美如花的四姨娘方才那番話成了句冷冷的笑話,聽的人笑不出,說的人很尷尬。
四姨娘後來又挑釁地說了些什麼徐氏已經不在意了,此刻的她就像一直輸了十年的敗軍突然打了一次小小勝仗般激動萬分,她雖然沒有真正壓制住四姨娘,但至少讓她吃了回癟,這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這真的與過去數年受氣受諷的日子大不相同了。
丁香感受到了來自身邊這可悲可憐可嘆的女人的喜悅與激動,她在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個徐氏也好,那位四姨娘也罷,喜喜悲悲全都不過是為了那麼一個三妻四妾的男人。女人本如花般美好,如月般純淨,然而為了男人,一個個醜態畢現,惡毒盡出。是男人將女人變成了惡魔,當男人腳踏青雲遍游芳叢時,他的女人們在地獄裡哀嚎怨苦,永不生。
徐氏因激動而走得喘起來,丁香收了心思扶她在廊上坐下,輕輕替她撫著後背順氣。見銀杏兒憨憨地在旁立著,丁香便笑著要她回房去給徐氏取水來喝。見銀杏兒遠遠地去了,丁香才蹲下身去給徐氏捶腿,而後溫聲兒軟笑道:「奶奶,您今年不過二十六歲,大好的年華還長著,不能就這麼認命了啊。」
徐氏沒有吱聲,她在品著丁香這句話,這話換作以前不過被她自哂一笑,而在此時此刻其意義卻已不同。
「奶奶您看,」丁香一指廊柱根兒土地里暗生出來的幾朵小小白色野花,「這花兒生在那麼不起眼的地方,任誰也不會多加注意一眼,然而我去把它採下來……」邊說邊走過去將花兒摘了,拿至徐氏面前,「奶奶仔細看它,其實也很好看的不是麼?而若我將它別在鬢邊呢?」說著抬手輕輕插在自個兒鬢角,襯著那張清雅的小臉兒,別有一番出塵脫俗的韻味,「是否更好看了呢?」
徐氏望著丁香亮亮的眼睛點了點頭。
「奶奶,一個女人就是一朵花,有牡丹,有茉莉,有寒梅,也有這種不知名的、不起眼的小野花。然而這花的好看不在它多麼名貴、多麼嬌艷,卻全在它被怎麼種、怎麼養、怎麼裝扮。」丁香直直地望住徐氏,眼睛裡除了坦誠沒有別的,「牡丹雖嬌,生在垃圾堆里也是無人欣賞,野花雖小,鑲在琥珀里就能成為觀賞絕品。奶奶……您啊,該好好地『鑲一鑲』自己了!」
徐氏緊緊盯著丁香亮如星子的、充滿生機與力量的雙眸,她的話如同醍醐灌頂般讓她豁然通透,原本一片黑暗的前路剎那間出現了一道光芒,讓她早已冰冷的心重獲溫暖,讓她早已破滅的希望重燃起了微弱的火焰。
丁香卻很清楚,徐氏其實根本沒有死心,沒有絕意,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還殘存著一線希望,這線希望來源於她對陳老爺天真的信任與幻想,若非這一線希望,縱是丁香口燦蓮花也絕計不能令徐氏再起死回生的。
所以丁香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
銀杏兒取了水來,丁香服侍徐氏喝了幾口。主僕三個起身又在園子裡逛了一陣,終究還是因徐氏體力不濟,不到一個時辰便折回了紫霞院。
晚間,徐氏讓望春松閒一天早早去睡,只留了丁香在房裡伺候。徐氏坐在妝檯前,望著鏡里的丁香巧手替自己卸著釵環,半晌笑道:「丁香丫頭,你到是說說,奶奶我要怎樣『鑲一鑲』自己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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