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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出乎黄衣青年的意料,喝下杯中酒之后,过了毒性作的期限之后,杨宁并未惊慌失措,只是一皱眉,继而抬起头冷冷道:“原来如此,三哥是想要我自动喝下毒酒,其实三哥何必如此费心,只要不告诉我酒中有毒,只怕我多半就会喝下的。”
黄衣青年略一皱眉,对杨宁的沉稳有些奇怪,口中却从容道:“九弟还请原谅为兄的不得已,为兄虽然有意用‘缠mian’毁去九弟的真气,但是绝无伤害之心,只是想九弟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安乐王,不想九弟在江湖上受苦而已,九弟若是不肯谅解,等到天下平定之日,为兄也愿自废武功,好让九弟消了这口恶气,不知九弟意下如何?”
良久,杨宁黯然道:“三哥,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记得是重阳佳期,你对我说,兄弟们一起去登山赏菊,可是却独缺我一人,所以心中不安,才特意来见我,不仅带来了重阳糕和新采的茱萸,还教了我一诗,所以我见到那句‘遍插茱萸少一人’,就知道三哥的心意,即使后来娘亲重重惩罚我,虽然知道三哥并非真心待我,我也不曾后悔过,因为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兄弟手足。可是后来,我又知道原来骨肉手足,也未必能够真情相对,所以大哥二哥手足相残,所以三哥对我下毒,三哥,你是文武双全的杨家麒麟儿,想必是知道七步成诗的典故的,那是前些日子我刚刚听说过的故事,可是里面的诗文我不记得了,还请三哥教我。”
杨钧目光低垂,吟哦道:“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注1),陈思王七步成诗,乃成千古绝唱,道尽兄弟反目的悲苦,只是生在帝王家,这本就是不得已的事情。何况九弟心中只有娘亲,别说兄弟手足,就连父皇也未必放在心上,更别说这大陈江山,宗庙社稷,杨钧今日做出这样亲痛仇快的事情,实在是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实在不愿见生灵涂炭,血火交织的惨剧在中原大地上重现,如果九弟恨我,也不必隐忍,只要能够完成一统天下的心愿,为兄就是断情绝义,又有什么不舍。”
杨宁闻言突然仰出冷冽的笑声,笑声就如钢针一般,刺痛了杨钧的心房,更令他震惊的是,杨宁中气充足,完全没有散功的征兆,杨钧心中警兆顿起,翻身一滚,转身鱼跃而起,向殿门扑去,毫不犹豫的高声喝道:“来人。”
话音未落,只觉得一股压力当面扑来,顿时周身气血翻涌,胸口抑郁非常,竟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杨钧竭力再欲闪躲,已经被杨宁锁住了咽喉,触到杨宁冰冷的肌肤,杨钧识趣地停止了反击。其实以他的武功本不会如此仓促落败,但是他从未想过杨宁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出手,所以才会一招落败。
“砰”
的一声,直到这时候,那四个侍卫和苏守义、赭衣人才冲进殿来,看到自家王爷被人挟持,纷纷喝骂,可是刚骂了一句,就撞上杨宁森寒的目光,竟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杨钧却十分冷静,他心中明白,如果杨宁要杀自己,不是这几个侍卫可以相救的,反而他们的存在只会引起杨宁的杀机,所以一挥手,做出挥退侍卫的手势,苏守义等人还要犹豫,杨宁适时的松了一下掌中的力量,杨钧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厉声道:“都退下,就是本王死了,也不关你们的事情。”
这些侍卫这才缓缓退出,直到殿门重新关闭,杨宁的神色也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冷冷瞧着杨钧,好像手中并没有掌握着亲生兄长的性命似的,眉宇间更是一派淡漠冰寒,令杨钧原本生出的几分希望几乎也冰冻成灰。
杨钧尽力维系冷静的心绪,苦笑道:“这缠mian为何失去了作用,莫非武道宗的心法当真有如此神效么?”
杨宁淡淡一笑,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缠mian’,但是无论如何我想都不是‘鹤顶红’对不对?天下剧毒无数,我虽然不是每一种都可以抵御,但是这鹤顶红可是昔年我练功的时候常用的毒药,如果连鹤顶红都不能抵抗,我也算不得武道宗的嫡传弟子了。”
心中存了戒备,杨宁没有说及自己百毒不侵的本领,反正这番话也不算是假的,当年为了激他的潜力,这鹤顶红就是最常用的药物之一。
杨钧自然料想不到,却神色古怪地道:“鹤顶红,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用的是可以消散真气的‘缠mian’,这‘缠mian’之毒并不会伤害九弟的身体性命,为何会变成了入口即亡的鹤顶红?莫非是有人想要趁机加害九弟么?”
虽然得知杨钧并不想杀了自己,但是杨宁并没有一丝欢喜,无论如何,至亲手足的背叛都是人生最深刻的痛楚,不论这样的背叛是好意还是恶意,不论是否损及性命,不知道娘亲昔日让自己修习“动心忍性”
的心法,是否早已预料到了今日,血浓于水比不上利益冲突,为了不让自己心碎肠断,才会让自己断情绝义。
轻轻一叹,杨宁淡淡道:“娘亲生平大恨,就是被亲近之人出卖,以致大业成灰,身受奇耻大辱,所以娘亲平日耳提面命,教给我一个道理,世上最不可饶恕的罪行就是背叛,尤其是亲近之人的背叛,更是绝对不能原谅。一向以来,我都谨记娘亲的教训,可是绿绮姐姐却也曾经说过,人心本就难测,若是并无情谊,为了利益背叛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今日对我下毒,我是应该杀了你的,可是仔细想起来,你我不过是流着相同的血液罢了,彼此之间比起陌生人来也不多几分情谊,我若杀你,岂不是太看得起你了。”
说罢松开扼住杨钧咽喉的右手,眉宇间闪过一抹厉色,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既然你想要废了我的武功,我就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废了你的武功吧。”
说罢,一掌向杨钧的丹田拍去,这一掌下去,杨钧的丹田经脉将尽毁,从此再也不能练武,而且身体也会因此受到重创,后半生几乎可以断定将要缠mian病榻,杨钧心中生出强烈的恐惧,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但是杨宁这一掌几乎笼罩了所有逃避的方向,让杨钧全无逃脱的可能。
几乎是在杨宁手掌将要触及小腹的刹那,杨钧突然低声嘶喊道:“九弟!”
和原本雍容亲切的语气不同,这一次他的语声充满了绝望和恳求,他的声音并不高,事实上除了两人之外,别人都无法听到这声恳求,并非是无力高呼,虽然咽喉上的压力刚刚散去,混合着檀香的空气直撞入胸腔,让他一时间根本难以高声说话,但是只要他愿意,仍然可以惊动外边的侍卫,只是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若是眼前之人是仇敌,纵然千刀万剐,杨钧也万万不肯示弱,这是身为皇子亲王的骄傲,惟有对着这个血肉相连的弟弟,杨钧头一次低下了头颅,祈求着杨宁的宽恕原谅。
心中一颤,杨宁的掌势停住了,那一声呼唤硬生生印在了他的心底。按照他的性子,对人对事一向是遵循着公平的原则的,杨钧无心杀害自己,只是想要废了自己的武功,所以他也不杀杨钧,只要夺取他的武功做为惩罚,可是杨钧的一声呼唤,却让他记起无论眼前这人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却毕竟还是自己的兄长,而且也是过去十几年来唯一对自己表露善意的手足,自己当真要废了他么?
一向以来,杨宁在外人面前都表现得狠毒无情,可以随时随地翻脸无情,所以能够毫不手软地杀了照顾自己两年的陈氏夫妇,不知道罗承玉的真正身份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刚刚相识的朋友痛下杀手,可以在转瞬之间和师叔西门凛反目成仇,毫不顾念同舟共济的情谊,可以对陌路相逢的越氏主仆心存杀机,不管这对主仆的热诚厚谊。可是杨宁自己却清楚,他的残酷狠辣不过是因为信奉以血还血的准则,他的喜怒无常不过是因为不喜欢压抑天性,而他所有的软弱情感并非消失殆尽,而是被多年修习的密宗心法冰封住了。若是天生无情,他为何还要对娘亲孺慕至深,若是当真绝情绝义,他又何必放过唯一可能将罗承玉置于死地的机会,只不过他的情至深也至纯,只有别人的真心才能换取他的真情,容不得一丝瑕疵的存在,情到浓时情转薄,如此而已。
心思千回百转,良久,杨宁终于轻轻一叹,收手而退,原本冰封的容颜有了些许解冻,别过脸去,他冷冷道:“你我兄弟之情,今日一刀两断,今次留手,全当抵偿昔日三哥对我的情谊,从今而后,你若再敢冒犯,别怪我心狠手辣。”
杨钧抹去一头的冷汗,绝地逢生的强烈喜悦从心底涌起,果然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虽然外表冷酷无情,但是内心深处仍然是十年前那个渴望亲情的孩子。有着这样一颗柔软的心灵,难怪火凤郡主要费尽心机将这个弟弟教养成现在的模样,只可惜冰川之下仍有泉流,岩石深处不乏璞玉,无论何等神奇的功法,还是后天的训练,都不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本性,杨宁心中终究有一线破绽可寻。将满腹心机隐藏起来,杨钧站起身来,走到杨宁面前深深一揖道:“九弟,这件事情是为兄的错,虽然为兄的确是一片好意,但是不曾顾虑到九弟的心思,又给人利用,几乎损及性命,为兄在这里向你谢罪,从今之后,断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生。如若再犯,九弟尽管取我性命就是,至于那下毒之人,为兄必定查出来,也好给九弟一个交代。”
杨宁自然不知道刚刚逃过一劫的兄长仍然在盘算着如何对付自己,可是方才收手之时,他已经将这份从前在心底深藏的兄弟之情抛开,没有了亲情的障目,直觉自然灵敏了起来,虽然因为杨钧善于隐藏心事,并没有察觉多少端倪,但是杨宁仍然感觉到杨钧并非真心诚意,但是他没有揭破杨钧的心思,只是略带嘲讽地道:“这是你的事,也不必给我什么交待,不管是谁下的毒,都是弄巧成拙,那所谓的缠mian之毒,想必很有些效力,说不定我的真气当真会被废掉也不一定,幸好有人换了毒药,要不然我可就麻烦了,你若查出来是谁,不妨代我谢谢他吧。”
听到杨宁满怀讥讽的一番话,杨钧只觉得玉面如火烧一般,想起那换了毒酒之人,当真是切齿痛恨,若非那人多此一举,自己又怎会陷于如此窘境。按耐住心中羞恼,杨钧诚挚地道:“九弟如此说话,当真令为兄无地自容。这样吧,九弟到江宁来,想必有什么事情要办,如果有为难之处不妨说出来,为兄竭尽所能,也要助九弟心愿得偿,就当是我向九弟谢罪。”
这几句话却是真心真意,杨钧心知这一次得罪了杨宁,可谓后患无穷,自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表示歉意,免得将杨宁推向了幽冀一方。
杨宁本来无意索取赔礼,但是听到杨钧这番话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来今日青萍和雷剑云谈了几个时辰的事情,他虽然只是旁听,但是仍然记住了其中梗概,知道两人有心计算前来参与集珍会的诸侯,尤其是师冥、杨钧和吴澄,只是力有未逮,只能见机行事。此刻杨钧自动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上,怎能不利用一下呢?想了片刻,他含含糊糊地道:“我与青萍有意参加万宝斋的集珍会,青萍十分喜欢集珍会上将要出售的一些珍品。”
杨宁虽然言辞模糊,杨钧心中却是豁然开朗,他也知晓杨宁和青萍的传闻,不论两人是否如传闻一般亲密,但是少年人喜欢讨好美丽的女子却是常事,想必杨宁想要买些东西送给剑绝,这不过是花些银两的小事,倒也不算为难,还可以消除兄弟之间的芥蒂,当真是美事一桩。当下,杨钧失笑道:“没有问题,这样吧,九弟若有中意的珍宝,只要传个消息给我,为兄一定买下让九弟送给青萍小姐,好让她心中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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