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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剧组里有些演员和谢明朗合作过,知道他的风格,明白越是放松投入进度越是顺利,一切和剧场满座时没有区别,只是此时他们唯一的观众是谢明朗一人。
言采不知道谢明朗这个下午的工作计划是几个小时,但两个小时之后绝大多数的演员已经完成了拍摄,除了言采自己,就只有演小丑的小姑娘还没拍完——是的,顾雷挑了个年轻的女孩子演小丑。
这的确是另辟蹊径的做法,但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言采很是清楚这姑娘不缺天分和刻苦,揣摩角色也很用心,更有年轻人身上才有的大胆无畏,平日和她配戏的时候,言采几乎可以说是愉快的。可惜今天的她看起来状态欠佳,台词和动作都很僵硬,和往常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结束拍摄的演员们全都没有散场,而是围在一旁静静地看谢明朗工作。谢明朗并没有催促她,反倒是那个年轻的女演员停了下来,微微涨红了脸色,看着谢明朗说:“不然请你先拍别人吧……”
闻言谢明朗放下相机,往舞台的地板上一坐,仰着头对她笑:“你就是最后一个了。”
说完他一拧身,冲着坐在昏暗角落里的言采挥一挥手:“言采,劳烦你来和这位小姐对对戏?你们的戏在一块儿的吧?”
他一开口,言采就感觉到全场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掐灭了手上的烟头,绕过观众席的座椅走上舞台,来到李尔的小丑身边,身子略略往前一倾,看着她问:“我的马呢?”
拍摄工作在下午五点左右顺利完成,拍完小丑姑娘,谢明朗对还在场围观的诸人含笑道谢:“今天辛苦大家了,谢谢配合。”
此起彼伏的回礼声里他脚步轻捷地跳上舞台,看了看还是站在台上不动的言采,笑容加深一点,走过去拉住言采的手,回头对不少还留在原地的年轻人眨了眨眼:“接下来就请大家留点时间给我吧,拍他太难了,我得歇一口气。”
场下面传来零零散散的笑,演员里有和谢明朗关系很不错的,听到他这句话率先往场外走,还有人假装抱怨“真是的,拍言采还要藏私吗,还是拍摄过程才是我们不能看的”
,类似的“抱怨”
惹来的笑声直到人群清空很久后似乎依然回荡在剧场的上空。
人散开之后舞台上的灯光仿佛都愈发明亮了,照得不过咫尺之遥的两个人的脸都白晃晃的,没什么真实感。谢明朗没有松开手,而是牵着言采一步步地走回此时舞台上唯一的道具前——那是一张巨大的木头椅子——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接着自己半盘着腿坐到言采膝旁,扬起脸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抱住膝盖的手忽然一松,轻飘飘地躺倒在了地板上。
言采立刻伸出手,要把人拉起来;谢明朗却不理会,闭起眼睛再次露出笑意:“别发脾气,是我作弊了,专门找到顾雷毛遂自荐给你们拍照的。”
“你啊,这个时候了还玩这一套。”
言采也从椅子里滑到地板上,垂下头看了一会儿仿佛在安睡的谢明朗,就像他自己一样,现在的谢明朗也留着平头,发根很硬,摸上去甚至扎手,剑拔弩张的,倒是和他的人一丁点也不像。汗水正顺着他的额角一路滑下来,在眼角稍作停顿,随着他并不轻缓的呼吸,和颈项上的汗汇作一股,不知最终消失在何处。言采看不见谢明朗脸上的血色,也许是灯光的错觉罢。言采轻轻拍了拍他一边脸颊,很是眷恋皮肤散发出来的热度,继续说:“不早了,拍完我们回家。”
他留给谢明朗一个沉默的坐姿,这几个月来他的头发白得很厉害,又短,胡子却蓄得很好了,从鬓角开始,蓬勃地生长着,有一种莫名的生命力,静下来之后,俨然就是那个衰老的王者了。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坐了很久,谢明朗才去拿起相机,换上定焦镜头,又不知道多久过去,言采才听见一声轻不可闻的快门声。
可是接下来四下再度沉寂下去,第二次的快门声迟迟没有响起。言采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就顾不得是不是在工作,匆匆地转过头,却看见谢明朗垂着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言采猛地站起来,赤脚擦过舞台的地板,差点被自己绊倒;不防谢明朗更快地转过身,灯光之外的他是一道笔直的阴影:“好了,我拍好了。可以回家了。”
但那天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家——顾雷在大门口拦住了他们,说“你们这段时间深居简出,我们也不好意思打上门,但今天既然明朗来了,怎么也要轮到我做个东吧?”
言采没表态,谢明朗已然笑眯眯地答应下来:“现在请我吃顿饭可不容易。吃饭没问题,我还想要找你开个后门呢。”
“你说说看?”
谢明朗先瞄了一眼身边不作声的言采,继续笑着说:“下周开演的这出戏,你手上还有票吗?”
“要几张?”
“一场一张。不要什么好位置,卖不出去的角落里的票就行。”
这下顾雷也去看言采的脸色了,想了一会儿还是跟着笑:“这个我还真的要去问问票务。这事我记住了,一定给你个答复。不行还有天票呢,总归给你凑出来就是。”
“还有,首演那天的票你手上有没有?”
言采在谢明朗身后轻轻摇了摇头,可惜顾雷看见得晚了:“有……没有……额,没太多,哎,言采你的票呢?”
“送人了。”
言采慢条斯理地答。
不管顾雷错愕的神色,谢明朗继续说下去:“你说他可恶不可恶。顾雷,你看看能不能匀出五张票来,我想请我妹妹一家看戏。”
“你妹妹家哪里有四个人?”
言采忽然问。
“意明有个喜欢的女同学,我想也请她一起来看。”
不料言采皱了眉,很不以为然地说:“胡闹,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个。你别想当然之后给意明帮倒忙,真要继承你们家的传统也是弄两张音乐剧哪怕马戏团的票也好。顾雷你别听他的。”
听完他的话谢明朗搂着言采的肩膀大笑,笑得都要埋到他的颈窝里去,言采很镇静,余下顾雷看得莫名,不知道好笑在哪里。等他笑完了顾雷清了清嗓子说:“到底要几张?”
“三张吧。我妹妹妹夫加上我。”
“行,包在我身上。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本来只是三个人的晚餐因为顾雷挑了个圈内人常去的餐厅最后终于发展成要了最大的包间还是不够,硬是抬了张小桌子进来拼桌。因为谢明朗和言采实在是太久没有在人前双双出现,听到他们来了,陆陆续续不知道进来多少人打招呼,打着打着又有很多人坐下来不走,索性连晚饭也一起吃了。谢明朗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这个晚上尤其健谈,除了不喝酒,倒是和病前没有什么区别。这一顿饭吃到下半夜,全餐厅只剩他们这个房间还亮着灯,有人喝多了,也有人没喝酒也醉了——一切好像回到谢明朗病前,他们在湖边的大房子里常会发生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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