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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情坦然又诚恳,却让我有些不安。有个念头在我脑中冒出,像一粒在土壤下耸动的小苗。但我不敢放任它长出来,我怕它不是花,只会长成扭来扭去的毒藤怪,把我一口吃掉。
然后伊摩去做饭了。我们吃饭,洗碗,又在炉边读了一会儿书。我又认识了几个新词(“礼物”
“使者”
,还有“隆重”
“盛大”
)。明天就是新年庆典,伊摩让我晚上早点睡,因为庆典活动会搞到很晚,要是我中途扛不住去睡觉,就看不到最后的烟花表演了。我忍不住又问她,去年我睡着了吗,怎么不记得有烟花。伊摩笑笑,说,那你今晚早点睡,别再错过了。
伊摩回房间去了,我还坐在沙发上。她离开前灭了炉子,炉膛里没有了焰光,只有火炭的余烬断断续续地亮着。我伸手探进衣服里,胸口的皮肤温热,柔软,完整。我的胸前没有洞。
我有心,我不是空心人。
我又摸了摸贴身挂着的那个口袋。回声好像长大了一些,袋子绷得有些紧。蓓丝的回声是一颗很小的蛋。伊摩的哥哥说,这是因为她与丈夫相关的回忆其实并不多。那这一枚呢?我把回声从口袋里拿出来,珍珠色的蛋快有我手掌那么大。明明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一粒小小的圆珠,一不小心就会从我指缝里滑脱。
我把回声贴近耳朵,里面只传来心跳般的震动声。那个女人的呼喊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好像又看见东西了。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女人,我似乎靠在她怀里,她正在给我读一本书。起先我以为这是伊摩,以为我是在读书的时候睡着了,但仔细一看,那个女人的头发是黑色的,也不像伊摩有柔软的发卷。她的黑发又长又直,像铺开的缎子。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可怎么也碰不到她。我想去看她的脸,然而才刚抬起头,画面又像水迹一样蒸发,消失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窗外传来鸟鸣,窗帘间隙里漏下的阳光割在眼皮上,像刀子一样利。我从床上坐起来,看到玻璃上结出了金色的冰花,线条华丽、繁复、流畅,细碎的冰晶缠绕着拼出“新年快乐”
。我又抬头望向远处,天上的云朵变成了粉红色和浅紫色,像花团,像软糖,像笼在彩灯上的棉纱。
这是旧年的最后一天,新年庆典就要开始了。
今天的早饭是面包结配热牛奶,牛奶里还泡了果干和坚果。伊摩问我要不要加麦片,我说不要。面包结是刚出炉的,还在“呼呼”
冒热气,表面光滑,内里绵实,嚼起来韧劲十足,和我平时吃的面包是不一样的口感。打成蝴蝶结的圈圈里塞了芝士,边沿烤得焦黄,咸香扑鼻,一口咬住还会拉丝。我忍不住玩起来,把芝士拉得很长很长,再用面包卷起来吃。伊摩让我好好吃饭,磨磨蹭蹭的要赶不上音乐会了——今天还有音乐会?我两口就把面包吃完,跳下椅子要出门去。伊摩又把我喊住,给我重新梳了头发,扎上亮晶晶的金色发带,又往我外套口袋里塞了把杏仁糖。她说路上遇到小孩儿就分给他们吃,不要小气。我才不小气,只是那些小孩在我眼里不如杏仁糖重要罢了;如果是奈特,或者伊摩的哥哥,我就很愿意给他们吃,他们多少比杏仁糖重要一点。
然后伊摩拍了拍我的屁股,这是我可以出门玩的信号。我转过头问她,你不去看音乐会吗?伊摩说她要和邻居一起准备晚上庆典吃的东西,做完了就会来找我;我说那我也去帮忙吧。伊摩又说今天中午广场会有很多卖小吃的摊子,有很多平常吃不到的东西,让我在那里吃午饭。说完,她往我另一个兜里塞了几个硬币。我摸摸糖又摸摸钱,两边的口袋都沉甸甸的。我高兴起来,连蹦带跳地跑出去了。
出了家门,还没走上多久,眼前的街道就变得人山人海。人都不知道是从哪儿涌出来的,像从海绵里挤出来的水似的,密密麻麻,挨挨挤挤,镇上原来有这么多人?我以前怎么没觉得。所有人都穿得漂亮整齐,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一些金色的东西,再走在金色路面上,两旁的房子还挂满金色丝带,太阳一照,更是亮得晃花人眼——据说这一代的国王就喜欢金灿灿的玩意,所以每到节庆,就到处都是一片金光闪闪。
伊摩给我系的发带也是金色的,看起来很贵。我用手一左一右拢着它们,以免它们被人群挤坏。我想找找奈特在哪儿,但是人太多了,我被夹在好多个前胸和后背中间,什么都看不见。好不容易走到广场上,没那么挤了,又跑来一群小孩儿,围着我“叽哇”
叫个不停。我问他们奈特在哪儿,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手指一点:“那里!”
我顺着他们看去,这才发现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搭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小台子,奈特正在往台子上捆庆典要烧掉的火把。周围的人太多,太吵了,又有小鬼乱叫。我大喊了好几声,奈特才转过头来,看到是我,又眯眼笑了笑。他用口型跟我说了句什么,我看不清。他又跟我打手势,指指台子,指指街道。我还是不懂。奈特挠了挠头,翻身从台子上跳下来,跑到我面前,又拉着我跑回台子那儿,托起我的腰把我往上一送,让我爬上去。
“这里人太多了,你小心被撞倒,还是在这儿坐会儿吧。”
奈特说。我终于能听到他说话了。
我就坐在台子上,看他把火把一个一个捆上栏杆。他说这些火把他捆了好几天,晚上就会把它们都点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有其他人来了,他们带着许多乐器,在台子上一一摆开。我对乐器了解不多,眼前的这些只认识一半,还不敢肯定就是我认识的那一半。我问他们,等会儿要在这里办音乐会吗;他们说是的。我说可是这里这么吵,什么都听不清;他们笑起来,说,只要音乐响了,大家就会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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