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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开始,心不在焉的又何止穆朝朝一个,她的身边,她的身边的身边,那两个男人也都有各自的心事。只不过,分坐在江柏远身边的两人更心虚,只要他转头,那两人必定就会端坐好,目视前方,摆出认真观影的姿态。眼前的电影成了幌子,三个人如坐针毡地熬过一个多小时,直至荧幕上开始出现成排的英文字幕,他们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影厅的顶灯亮起,观众次第站起,他们也起身,慢慢混入人流之中。
“好看吗?”
江柏远边走,边回头,问话是对着身后的穆朝朝,眼睛却始终在更后方张望。
穆朝朝答的什么,他也没听清,只见他伸手拽了一下走在前面的周怀年,对他说了几句话以后,便转过身要逆着人流走到后面去。
“你干嘛去?”
穆朝朝拉住他问了一句,江柏远便驻了足,低头在她耳边用压过嘈杂人声的音量说道:“我去找几个同学,你跟着你怀年哥走。”
穆朝朝还要再问句什么,江柏远却已经扭头走了。她也跟着转身看了一下,还未看清他要走向哪个人,挂着小手包的那只手腕,便被前面的人给握住了。
穆朝朝僵了一下身子,回转过来,前面的周怀年便顺势将她拉近了一些。穆朝朝看了看他,又垂眸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想要挣,却被他更抓牢了。
“人多,你跟紧我。”
周怀年只和她说了这一句,便紧紧拉着她的手,带她一起仿佛是要逃离这个人流密集的世界。
仅是一只手将她握着,她便觉得她与他才是一个世界,与那些人,那些现实,都隔出了很远很远的距离。他想逃离,她却想让时间就停留在这里。
让时间停驻,这当是不可能的奢望。等外面的世界越来越亮,人群开始沿着自己的路线慢慢四散,他们便又只能接受现实。
影院门口,腕子上,他手心的温度正在渐渐消散,穆朝朝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覆住那只腕子。周怀年看到了,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然后说:“柏远有些事要忙,他让我带着你先去吃饭。”
穆朝朝皱了皱眉,装作不太乐意地埋怨了一句,“他怎么能这样?”
她不大爱皱眉,昨天是一回,今天又是一回。周怀年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于是就当了真,“我带你去吃饭,你不高兴了?”
他问得太过直接,穆朝朝很难给出一个是或否的准确答案。毕竟昨日的事,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在,但今日见了他,却又莫名地想与他多待在一块儿。她抠了抠小手包上的珍珠链条,好似无所谓地喃喃说道:“和谁吃不一样?”
她今日穿的,仍是中式的袄裙,只是在外头罩了件深蓝带刺绣的短斗篷,显得整个人愈发玲珑可爱。绒绒的白貉子毛领,将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双颊半藏在里面,正好将颊边那点点绯红都映衬了出来。周怀年不觉多看了两眼,好像在弥补刚刚见面时不敢多关注的遗憾。
“走啊?”
穆朝朝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脸便更有些烧烫。
“嗯,走。”
周怀年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
于是两人并排走着,在北平初冬将要落雪的黄昏里……
透过车窗看街景,从影院散场出来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往天上看,有人伸出手去接那白色细屑,脸上笑着,是因为见到初雪的欣喜。街角卖红薯的老翁还在,原本袖着手蹲着,忽见天上落雪,难免心急了起来——
“烤红薯欸——热乎香甜的烤红薯欸——”
一声声多年未变的吆喝,叫周怀年不禁又被拉回记忆里。那日她好像格外馋,吃了街角的烤红薯,又要去吃糖葫芦。他陪着她一路走,买了四五样的小吃终于不肯再买,坐在小摊上,看她舔着唇角上的油炒面,他笑着说道:“不是要吃番菜馆么?留着点肚子吧。”
她端起碗,扬了扬笑脸,“那有什么可吃的?吃完这个我就饱啦!”
后来想了很久,周怀年才知道,她是不舍得让他花钱。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指尖都微微出汗。车子还停在那间影院门口未走,身边的人已然等得心急,“停在这儿做什么呢?总不至于你想请我看电影吧?”
“没那闲工夫。”
周怀年收回投放在车窗外的目光,微瞟了一眼身旁的周太太,后面说出口的这句话,语气稍带了点温度:“吃过北平的小吃么?挺不错的。”
苏之玫拿眼角斜了一眼车窗外的那些小摊贩,抬起帕子虚掩了一下口鼻,嫌恶道:“不吃,脏。”
周怀年停了转动扳指的动作,冷笑了一下,“物是人非”
四个字从脑中闪过。
这趟来北平,是为他母亲的忌日。往年都是周怀年孤身回来,今年苏之玫听说他有要重修祖墓的打算,便难得热心地给他张罗了最好的风水先生,并说要同他一起回来。只当她是闲着无事,周怀年也就应了下来。况且与那些所谓的大师打交道,也不是他有耐心能应付过来的事。
苏之玫倒是来过北平,但她的活动范围却只限于某些高档的私人会馆,或是舞场梨园。并且在她看来,北平这座历史厚重的老皇城虽然现下也有那些可供上流人士娱乐的场所,但还远不如上海的十里洋场那般摩登有趣。在这儿她待不了几日,若不是这回下了心意要讨好周老板,她才不想舟车劳顿地跑到这么个乏味的地方来消耗时光。
车子在周家老宅的胡同口便停下了,巷子太窄,又落了雪,实在不太好走。夫妻俩一左一右下了车,周怀年在前面走着,苏之玫踩着细高跟由丫鬟在后头搀着。老宅如今已经没人在住,隔壁的邻居也不是从前熟悉的那几户。周怀年每年回来,也就是因为母亲的忌日,会在此落个脚,然后就去后山的墓地。有时急着返沪,连在老宅住上一晚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不似归家的游子,倒像是歇脚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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