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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当天,节日的氛围浓烈到犹如实质,每家每户都挂着红布,燃起烛火。村民们换上了最庄重的衣服、戴着银饰,早早赶到了山沟旁,只留下孩子在家中。惠姨也打扮得十分美丽,尽管年华老去,但她依然是村寨中最引人注目的姑娘。
至于我不能动弹,被簇拥着走近,红色的嫁衣将我紧紧包裹,那些沉重的银饰令我抬不起头。
惠姨握住我的手,又安慰似的轻抚我的脸颊,像一个真正的母亲,她的手指柔软细腻,沾上了一层用以呵护乌鸦羽毛的油脂。她毫不介意我迷茫的神情,仔细地涂抹,最后要我含住一片艳丽的红纸,使嘴唇染上最恰当的颜色。村民们紧紧围在四周,即便是行动不便的老村长,也被人抬出来了,痴痴地抖动着手,不知道想些什么。
“笑一笑,对了。”
惠姨语调亲和,“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更不能看向那些从天而降的、漆黑的乌鸦,它们身披月光,如同恶劣的统治者占据领土,停在我的脚边、肩上,不允许其他人贸然凑近。惠姨替我打理好仪容,便转过身,像一个威风凛凛的祭司,那对巨大的银色牛角在她的头顶发出微弱光芒。不过她口中念出的词句,我一点都听不明白,只是注意到,周围的人愈发诚惶诚恐,渐渐都跪了下来。
那个老太太就跪在丈夫的身旁,小心翼翼张望,似乎对我感到了一丝不忍,但如同往日那般,她什么都没有说。或许她在当年选择了沉默,从今往后,就算有一条完整的舌头,也不能自由地吐露心声吧?我不禁胡思乱想,却又唾弃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刻还挂念着旁人的安危。
乌鸦越来越多了,仿佛黑夜是由它们组成的,多得可怕。
山沟里慢慢氤氲着雾气,村民们把身子伏得更低,像为从前的过错赎罪,那个曾经被他们坑害的可怜的女人,如今成了施加刑罚的“神灵”
的代言人。她开始低声哼唱,歌谣婉转动人,乌鸦一只只落下,又叼来了那条她送给我的帕子,盖在我的头上,像戴上一件古典风格的头纱。我忽然就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视线里蒙了一层朦胧的红,只见到人影闪动,大概是惠姨在旋转、唱诵。
村民们这才有了动作,将盛满酒的杯盏高举过头,用双膝在地上摩擦前进,缓缓迎向我。我不得已接过,一杯,又一杯,乌鸦的羽毛扫过我的手背,像在催促我继续喝下更多。酒里洋溢着一股腥味,我很快就醉了,若不是被鸦群支撑着,险些跌倒在地。
老太太的眼神更加凄凉,是可怜我吗?我无法思考,唯有呆滞地等待,等那首漫长的歌谣唱到最后:“在月光里,在树枝下,在听过情歌的青藤下哟,做一场婚礼……欢唱不休,交颈缠绵,年轻的小伙子哟,莫让你的爱人逃走……”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鸦群躁动的声响,紧接着是人们倒下的动静,有人被猝不及防地袭击了,血流满地。已经这么久了,原来惠姨还不能原谅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才将他们的绝望和悲苦当作源源不断的食粮。与之相反,鸦群始终沉寂无声,对它们而言,只需要掠夺、生长,满足欲望,这就是意义所在。
我再次被惠姨抓住双手,十指冰凉,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来了。”
尚且沉浸在醉意和茫然里,我跟随她的动作,突然,我碰到了另一双手。它冰凉,宽大,从手背垂下密密实实的羽毛,掌心则与人类的无异。或许怕尖锐的指尖弄伤我,对方谨慎地捏住我的手指,不让我乱动。
这一刻,我凭本能判断,这就是惠姨口中的“儿子”
,她交予我的“丈夫”
。
与此同时,像牲畜一样被攻击到皮开肉绽的村民们痛苦极了,尤其是那些老人,空荡荡的口腔里只能传出沉闷的呻吟,支离破碎。我眯着眼睛,隐约看见那些四散的乌鸦快速聚拢到面前,一切仿佛梦境——它们融化、紧接着在男人身上凝合,密不可分,浑然一体。因此紧握着我双手的那个男人显得愈发高大,漆黑的羽翼从肩膀外侧延伸,然后收拢,把我困入怀中。
惠姨似乎非常激动,停顿了好几次,才说:“我的孩子……”
乌鸦一般的男人吐出一口气息,扑打在我的脸颊,可我听不清,很快他就收紧了手掌,示意我也开口回答。我实在醉得太厉害,好的坏的,我一概接受,哪怕这是怪物的要求,无力反抗:“阿,阿妈。”
如愿以偿的快乐充盈在心头,惠姨哽咽到近乎开不了口,然而,仪式还需继续,她急忙收住泪水,重新唱起了那首令我毛骨悚然的歌谣。半晌,歌声也被黑暗吞没了,经由那双非人的手牵引,我迷迷糊糊地向前走着,走着,最终走向深不可测的山沟……
如果不是被含住嘴唇,我大概会以为,这只是一场过于漫长和疯狂的梦,从坠落到深陷在男人的怀抱,我来不及多想,只是晕乎乎地喘气。
醉得太深了,跌得太深了。
曾埋葬了幼童的山沟像大地上一道撕裂的泪痕,漆黑,近乎伸手不见五指,我却看清了他的脸。到底是鸦群被吞没,还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化为祭品?我无法理解,太多超脱常识的东西积压在大脑里,更何况,男人的脸紧贴着我的,时刻注视我的眼睛正映照出我无助的神态。乌鸦就是他的眼睛,四散在村寨和城市里,像最饥渴的猎食者留意猎物的踪迹,直到他发现了我。如果说他是凶手,那么惠姨就是帮凶,以她的慈祥和温柔欺骗我,使我放松警戒。
可怜啊,到了这种时刻,我仍旧无法痛恨她,更不敢从面前的怪物手中逃跑。
男人浑身冰凉,连呼吸很轻,无声地咬噬我的唇舌、津液乃至喉头深处涌出的每一声呻吟。由浅到深,他明明不能说话,舌头却很灵活,贪婪地吮吸口腔内壁,散发出令人惊惧的、兽类的气息。这个吻实在不够浪漫——我苦中作乐——酒意模糊了界限,我不敢怕,也不能怕,手指死死揪住那些涂抹过油脂的羽毛。
当他变成我掌心里的乌鸦,享受被抚摸的轻柔,他一定在嘲笑我吧?狩猎如此弱小的生物,也能激发出这么多的快乐吗?我不懂。我只觉得自己快要缺氧,脖子不受控制地扬起,方便对方的掠夺。
黑夜像一个泥潭,流动的浆液灌满了山沟,将我淹没在最底层,偏偏又有一双挖掘的手,撕扯我、解开我,要我将内里最柔软的部分展露无遗。
而我也确实被这么对待了。
一阵湿冷的气流顺着小腹往上滑,我瑟缩了一下,难以理解是风,还是羽翼摇晃时的副作用,总之,乌鸦模样的男人把我搂得更紧了,那张妖异的脸上呈现出笑容,快活至极。
我听见自己在他的爱抚下频频喘息,若是声音可以具现化,此时我必定已经浑身湿透,黏糊糊的,浸泡在荒诞到绝望的爱欲里。
实际上,我从未想象自己在交合之际会露出什么神情,而这样的思索,在怪物的拥抱中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我感觉脊背被勒紧,由此身躯相贴,不留空隙;本就模糊的视线中心因而变成了男人苍白的下巴,还有那段颈部,不设防地叫人有一种想要撕咬的冲动。他……确实认可我的“新娘”
身份吗?否则,怎么会选择落下,握住我的手?
不,不,不!这就是强迫,我不清醒,却试图让自己找回理智,但酒精和美到不真实的脸扰乱了我的思绪。
惠姨的计策的确非常有效,我无法对眼前这只怪物生出恶感,反而联想到他的悲惨、寂寞的唇舌和沉静无声的鸦群。他游刃有余,而我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放任他摆弄,耳廓红了大片。我想,为什么是我呢,凭什么我要被轻描淡写地推入深渊,经受一只怪物的折腾?可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烦闷,舌尖湿腻地游走,从锁骨到差点跳出来的心脏附近,天真地挑逗。
我忍不住,在乳尖遭受舔弄的时候,扣紧他的肩膀,让那些凌乱的羽毛扫过皮肤,引诱我吐露更多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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